中俄蒙五邊城生存實錄

14天，五座城市。我從中俄邊界小城黑河啟程，經五大連池、齊齊哈爾、呼倫貝爾，最后以中蒙俄邊界上的滿洲里收尾，穿越中國黑、蒙兩省（自治區）。這五座城市都位于中國東北角邊境的倒三角區域。不妨把它們（當然，也包括周邊更多的城市）稱作對接俄蒙的“金三角”區域。它們是毗鄰中國北方鄰國俄羅斯與蒙古國的核心區域，也正扮演著“鏈接俄蒙”的角色。

采訪途中，地方發改委官員透露，國家發改委相關部門正在制定《黑龍江和內蒙古東部部分地區沿邊開發開放帶規劃》。在這個規劃中，將進一步明確該區域“向北開放撟頭堡”的國家戰略地位。“金三角”地帶的發展顯然還有巨大的想象空間。

五座城市各有優勢：黑河與滿洲里是對外貿易口岸；五大連池是知名的旅游區，每年都有大量的俄羅斯遠東地區游客前來休閑度假；齊齊哈爾是國家重要的重工業基地，亦為哈大齊工業走廊上的重要節點城市；呼倫貝爾是國家能源發展“十二五”規劃確定的五大國家重點能源基地——蒙東（東北）基地的重要組成部分。

然而，與高遠的戰略目標相比，現實中的“金三角”地區在發展面向東北亞的經貿合作領域還存在諸多的不如意之處。以黑河為例，橫跨黑龍江的大橋遲遲未能開工，而黑河境內唯一的一條鐵路還是“地鐵”身份，要依靠地方政府的財政補貼才能繼續運營下去。通道建設的滯后，拉了中俄邊貿的后腿。而由于歷史原因，整個黑龍江省內的交通建設都明顯滯后。

這個黃金的倒三角區域，似乎還在等待它的新機會。

黑河：鐵路決定未來

坐標：黑河。與俄羅斯隔江相望，下轄2市3縣2區，幅員68726平方公里，人口172.9萬。

1992年，這座城市由于特殊的地理位置——以黑龍江主航道中心為界，與俄羅斯阿穆爾州首府布拉戈維申斯克市隔江相望——被中央政府確定為首批沿邊開放城市。此后，歷經近二十年的發展，成為中國北方重要的邊境貿易節點城市。

作為第一批沿邊開放城市，黑河當時已是地級市，城市基礎條件很好，且與俄羅斯開展商貿往來很早；那時的綏芬河（黑龍江的另一口岸城市）還不過是黑龍江邊的一座小縣城而已。而時至今日——據2012年黑河市政府工作報告中給出的數據，2011年全年，黑河全市對外貿易進出口總值實現32.8億美元，同比增長15%，而綏芬河市是它的兩倍。

普遍的共識是，黑河之所以沒有抓住先發優勢，同當地的通道建設滯后有很大關系。顯然，對于中俄邊貿發展的新格局，這座邊城并沒有做好準備。黑河鐵路從1986年開始建設，鐵路建設的巨大開支對于一個地級市的黑河而言，財政壓力之大顯而易見，為了籌集資金，地方政府多面舉債。然而，黑河當年這個“自力更生”的舉措，卻為日后埋下了一粒麻煩的種子。

由于是黑河市地方政府投資建設的鐵路，照規定，類似黑河鐵路這樣的鐵路被稱作“地方鐵路”（通稱為“地鐵”），與國家投資建設、鐵道部主管的“國家鐵路”（通稱為“國鐵”）遵循不同的管理體制，自主建設、自主運營、自負盈虧。因此相對于“國鐵”的各種優惠政策，“地鐵”的運營則要面臨很多問題。首先是債務問題，由于此前是舉債建路，鐵路運營后償付能力有限，黑河鐵路后期債務問題日益嚴重，到2008年已達到創紀錄的53億。

此外，為了保障鐵路運營的安全問題，硬件投入也不可避免。據黑河鐵路集團公司董事長李慶介紹，僅他履職的近5年來，黑河鐵路總共投資13億用在購買機車、改造通訊信號上面。而“地鐵”的很多業務還要看“國鐵”的臉色。從某種意義上來講，黑河鐵路自開建至今，一路坎坷，像是一段被人遺忘的小徑。

從去年開始，黑河市轉變了策略，直接跟哈爾濱鐵路局談合作。李慶是這場談判的主導者，在李慶看來，隨著俄羅斯加入世貿組織，中俄兩國的合作會有新的進展。而俄羅斯遠東地區資源優勢非常明顯，未來如果對中國貿易政策方面能夠放開一點，值得期待。

五大連池：一火一水打天下

坐標：五大連池風景名勝區。位于黑龍江省西北部，黑河地區南部，地處小興安嶺與松嫩平原的過渡地帶，景區總面積為1060平方公里。

56歲的華桂芳在五大連池景區干旅游這行快十年，她的日和旅行社是當地最大一家，2011年接待游客量逾4萬人，整體營業額470多萬。“這幾年游客數漲得都挺快。”華桂芳說。其實，整個五大連池景區的游客數量都呈逐年遞增的態勢。景區管委會旅游療養管理局今年上半年的數據顯示，景區共接待游客467357人次，同比增長23%，門票收入6736914，同比增長13.31%，旅游綜合收入4300萬，同比增長27%。

在五大連池景區管委會旅游療養管理局副局長李洪光看來，當地的最大兩點是火山和礦泉水。五大連池有“天然火山博物館”之稱，受益于獨特的地質構造，這里所產重碳酸鹽一碳酸礦泉水，亦屬世界上少有的珍稀礦泉。

如果單從五大連池景區的數據看，近十年來的發展可謂迅猛。但換個坐標軸，它的表現似乎就不那么搶眼了。21世紀的頭十年，受益于經濟快速增長帶來的國民收入提高，中國的旅游市場呈井噴式發展，國內各大景區都賺得盆滿缽滿。2010年，形勢大好。但到2011年全年，五大連池景區旅游人次達到120萬，門票收入實現3250萬元，旅游總收入不過23億元。

“我們還是產業鏈條太窄，旅游產品太單一了。”五大連池景區管委會旅游療養管理局副局長李洪光說。目前，五大連池景區的游客以國內客源為主，占到總游客數量的85%—90%左右。外國游客則以俄羅斯游客為主，大概占到外國游客總數的80%—90%左右，此外還有一些日韓游客。他們大多會參加2日游的團。

這與當地旅行社規模小，跟上游的外地組團社缺乏議價能力也有關。據華桂芳介紹，現在景區共有21家旅行社，其中年接待規模在2萬人以上能有10多家。“我們也想過是不是政府可以牽個頭，找幾家大的兼并組合一下，提升競爭能力。”華桂芳說，她還有另外一個身份：五大連池風景區旅行社協會會長。

管理方則有另外的考慮。下一步，景區管委會將陸續推出一系列的舉措，利用市場杠桿來刺激、扶持本地旅行社的發展。擬定中的政策有對于劃片經營的本地旅行社引入考評機制，如果某一旅行社在所劃片區的經營排名靠前，景區管委會將通過門票優惠，獎賞機制等給予專項扶持。此外，五大連池景區還在延長產業鏈上做文章。《規劃》進一步建議，可在五大連池風景區內建立礦泉醫療保健中心，組織康復保健旅游活動。五大連池景區也有此意，借機來延長當地的產業鏈。

據李洪光介紹，在今年下半年，景區將完成老鎮康療產業區規劃布局，探索冬季康療和康療與治療相結合的新方式，并完成南飲泉設施的升級改造。也許那時會有更多的俄羅斯游客和國內游客前來。

齊齊哈爾：讓道路更新更快

坐標：齊齊哈爾。地處黑、吉、蒙三省區交匯處，東臨大慶、綏化，南接吉林省白城，西靠內蒙古呼倫貝爾，北與大興安嶺接壤，面積4.2469萬平方公里，總人口571.6萬。

從五大連池到齊齊哈爾，283公里，坐客運大巴走了將近五個小時。路況條件之差出乎想象，許多區段還是鄉村公路級別的兩車道。五大連池是黑龍江全力打造的旅游度假地，齊齊哈爾則為黑龍江西部政治經濟中心，兩個重要節點之間的交通連接，竟落后至如此境地，多少令人吃驚。

黑龍江省交通廳的數據顯示，截至2007年底，全省僅有1044公里的高速公路，包括黑河、綏芬河在內的重要口岸以及五大連池、鏡泊湖等重要旅游景區均無高速公路通車。

為了扭轉被動局面，2008年，黑龍江地方官員提出“公路建設三年決戰”的宏大建設計劃。而齊齊哈爾作為黑龍江西部的經濟重鎮，且肩負著輻射蒙、吉的重任，在過去三年間，傾全市之力開工建設了4條高速公路，即齊泰線、齊嫩線、大齊線以及齊甘線，總建設里程為446公里，投資逾百億規模。

即便如此，以齊市為中心的陸路交通路網格局仍頗滯后。而今后一段時期齊齊哈爾的公路建設，完善本市內部的路網布局也是一大重點。齊齊哈爾下轄8縣7區，屬于典型的一市多鎮的工業城市布局，其下轄的一些區縣距主城區距離較遠。以齊齊哈爾重工業集聚區——富拉爾基區為例，當年“一五”計劃，全國156個重點建設項目中有3個項目是落戶該區，很多重要的重工業企業都在此地。

而富拉爾基區同齊齊哈爾主城區距離有多少遠？37公里。近期，齊齊哈爾市對齊富公路進行了改造，同時還建設了齊富嫩江大橋。此外，齊齊哈爾市還將建沒一條富拉爾基工業園公路，將這個工業重鎮同主城區更緊密連接起來。

呼倫貝爾：草原生存

坐標：新巴爾虎左旗。位于內蒙古自治區東北部，呼倫貝爾市西南端，大興安嶺北麓，北與俄羅斯以額爾古納河為國界，西南與蒙古國交界。

從海拉爾出城十分鐘，城市就消失在車輪后邊。車子一路西南行，向中蒙邊境挺進，車速保持在140公里/小時，五小時后，抵達此行目的地——新巴爾虎左旗阿木古郎鎮烏爾遜嘎查，走了500公里。

八月的呼倫貝爾大草原，晴空萬里，湛藍的天，陽光直射下來。草原仿佛一塊墨綠色的氈布，一直鋪到天際線。立秋，草原邊上到處是一堆堆的大草垛子，那是為牲口準備的冬天的飼料。空氣里彌漫著草的香味。27歲的額日和木，騎在馬上，遠遠看著自己的羊群。這里是新巴爾虎左旗阿木古郎鎮烏爾遜嘎查的一處公共草場，再往西南方向走十幾公里，就是中蒙兩國的邊境線。

這是一戶典型的內蒙古草原牧民人家：額日和木是家里的老大，照看自家的牲畜。他的父親經常在外喝酒，不務家事。母親本達利大嬸，撐起了這個家庭。還有一個弟弟，吶樂歸，偶爾會幫哥哥一些忙，更多的時候是騎著摩托車帶著自己的女朋友在草原各處逛。一周之前，額日和木剛在這里扎了個臨時的蒙古包，土黃色的氈布，一根煙囪從包頂露出來，周邊用皮繩歪七扭八的捆扎起來。

只是公社里的牧民都可以趕著自己的牲口來公共草場放牧。額日和木趕著自家牛羊來這里吃一個月的草，然后再回自己家的草場。他們一家四口，擁有一塊面積達12萬畝的草場，就在公共草場南邊的位置。額日和木一個人在這里照看著900只羊，80頭牛，40匹馬，這是這個草原人家除了蒙古包之外所有的財產。

呼倫貝爾的羊，幾個月就可以出欄。每年3—4月份接羔（就是下羊崽），養到8月中旬就可以賣了，出欄周期4到5個月。不過，一年也就這一茬。出欄后的羊羔，每年都有專門的收羊人來草原上收購，賣到本區、河北、北京等地，非常受歡迎。

烏爾遜嘎查的牧民現在普遍都有面積不小的草場，也養了不少牲畜。周圍的牧民一般都有近千只羊羔，少的也有500—600只，而大戶能有2000只左右。額日和木照看的900多只羊，其中有500頭是自己家的，剩下的都是替別人家養的，其中200只，養主每個月給放羊費，一只羊10塊錢，這樣，每月就有2000塊錢的收入；另外200只，采用四六分成的模式，下羔子之后分，40%的新羊羔給羊主人，其余60%的新羊羔作為酬勞留給自己。這個比例也有變化，需要羊主跟看羊人具體談。

這兩年，羊羔子的價格有所上漲。據額日和木說，去年最貴的時候，在8月份羊販子來收羊的時候，每只羊能賣到740元，“要比前年好很多，前年也就500多塊”。以他家的情況來看，光是賣羊這一塊，估計能有35萬左右的年收入。不過，呼倫貝爾大草原上的牧民，現在的生活開銷也大了。牧民家普遍都有摩托車，還有的牧民家，在旗上蓋了自己的磚瓦房，不再住蒙古包了。對于額日和木一家來說，每年最大的開支其實是買草。

不過，從去年開始，額日和木家有了一筆額外的收入，還不少。2011年起，中央政府決定在內蒙古、新疆（含新疆生產建設兵團）、西藏、青海、四川、甘肅、寧夏和云南8個主要草原牧區省（區），全面建立草原生態保護補助獎勵機制。中央財政每年安排資金134億元，實施禁牧補助、草畜平衡獎勵以及生產性補貼政策，以緩解“由于超載放牧和草原保護投入不足等原因，我國草原退化嚴重，可利用面積減少，生態功能弱化”。

作為主要的牧區，內蒙古10.2億畝可利用草原全部列入國家補助獎勵范圍。據內蒙古自治區負責人介紹，中央財政每年向自治區投入資金40.4億元，自治區財政每年投入9億元，各盟市旗縣財政每年投入6億元左右，國家和地方每年的投資總額將超過55億元，連續5年的投資總額將超275億元。

8月1日，額日和木家剛拿到這筆補貼，按照一畝草場每年95元發的，大概有10萬塊錢左右，有了這筆錢，本達利大嬸可以做很多事。

禁牧還有個好處，羊羔子的價錢漲起來了，草原上不少牧民對于政府的這項舉措表示支持。不過，有些人覺得，按照現在的草原的情況，“其實可以放更多的羊”。蘇巴圖大叔是額日和木的大伯，年輕時曾是草原上最彪悍的漢子，拿過那達慕大會的摔跤冠軍，他在一旁嘟囔說，“現在草場不讓放了，牛羊都沒有地方吃草。”

滿洲里：百年老礦

坐標：扎賚諾爾。中國13個煤炭基地中的蒙東煤炭基地，亦為45個國家級規劃礦區之一和國家規劃的7個煤化工基地之一，也是內蒙古自治區規劃的能源重化工基地。

這里是扎賚諾爾礦區的一處景點——扎賚諾爾國家礦山公園。董成洋是這里的看門人，他的工作就是守著一個大坑。坑的面積約40平方公里，深近200米，周邊如梯田一般向下凹陷。坑底，還有幾輛大型的開掘運載車輛在作業，看上去像是孩子的玩具車。毗鄰大坑旁，樹立一塊黑色石碑，基座上是幾位赤膊的礦工形象，托舉起一塊方尖石碑，上書幾個大字——“百年滄桑爭崛起1902”。

這個大坑，是扎賚諾爾礦的一個主要的采礦區，露天礦。扎賚諾爾區是內蒙古東部地區主要褐煤礦區之一，探明煤炭儲量為101億噸，規劃可采儲量87億噸。

趙秀蘭看過扎賚諾爾礦最紅火的時候。她是滿洲里本地人，過去是礦區工人，現在開出租車。1996年之后，扎賚諾爾礦開始走下坡路了。董成祥和趙秀蘭都覺得，扎賚諾爾礦的未來寄托在開新礦上。“新開的礦，那頭的靈東礦，全自動化，招的至少是技校生。”趙秀蘭說。

據扎賚諾爾礦相關負責人介紹，去年東北地區最大的現代化礦井——扎賚諾爾煤業公司靈東礦已經開始進入試生產階段。該礦位于扎賚諾爾煤田的南部，井田面積27.8平方千米，煤質以長焰煤為主，其地質資源量143億噸，可采儲量6億噸。設計年生產能力達500萬噸，礦井服務年限可以達到100年。

“我們想要建一個新的‘綠色’煤礦，跟露天礦等老礦不同。”上述負責人表示。據他介紹，一些新的采礦工藝被運用，礦井水處理廠可以將煤礦全部礦井水實現零污染排放，處理后的礦井水可以用于下線產品生產用水。

而在董成祥看守的大坑隔一條馬路，就是新礦井靈露礦，現在也正在建設中，預計明年3月份就可以正式投產。

這些新礦，其實都是華能這個正在打造的中國能源帝國棋盤上的棋子。2007年6月，華能集團斥資近5.7億元，整體收購了扎賚諾爾煤業有限責任公司，組成了蒙東地區最大的能源公司——中國華能集團公司呼倫貝爾能源開發有限公司，公司總資產達172億元。

時任華能集團總經理的李小鵬表示，扎賚諾爾礦產資源富集，其中褐煤儲量高達104億噸，華能將在此“實行煤電聯營和資源綜合開發運用，發展蒙東大型電煤基地建立步伐。”計劃經過兩到三個五年的努力，實現年產1億噸煤炭、2000萬千瓦電力裝機、年產300萬噸煤化工產品和控、參股400公里鐵路的“1234”戰略目標。

扎賚諾爾區區長張偉民則信心更滿：“我們將著力打造蒙東地區大型煤—電—化基地和油氣生產加工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