睹物懷人,既是人之常情,亦為散文常法,本文頗得其妙。在“又冷又雨”的街道旁,作者意外地發現了十幾只竹編小火籠,由此勾起了“我”對祖母的懷念和對童年的回憶。小火籠貫穿了全篇,可謂文章線索,而本文的表現重心卻在時時不離小火籠的祖母身上。作者將回憶的契機放置于如此清冷的環境中,愈發凸顯出“我”對祖母的那一份思懷之情的溫暖與深沉。
可以說,祖母的形象塑造處處與小火籠聯系在一起。在簡單地介紹完祖母的蒼老、能干、發髻和小腳之后,作者旋即轉入了對祖母“那只冬天隨身帶的竹編小火籠”的記敘。顯而易見,這些敘述基本上是片斷的平行呈現,缺乏一環套一環的情節性,卻也從不同側面展現出祖母獨特的日常生活狀態,讀來栩栩如在眼前。譬如,祖母穿著別致的長裳,將小火籠窩在腹部下,“走到哪里就帶到哪里”,仿佛小火籠就是她的一個孩子,形影不離,相依為伴,彌散出濃濃的家居生活氣息。有意思的是,祖母的這只小火籠還是以物易物得來的,賣主沒有“廣告式的夸張語言”,祖母“也不討價還價”,一小籃地瓜即換來了一只小火籠,簡單、樸素到簡直不像市場上的買賣交易,倒極像鄉人間的特產互贈,由此折射出來的人性之淳樸、人情之美好實在讓人悠然神往。
寒冬臘月里,小火籠無疑是溫暖的象征。祖母說:“好了,拿去烘吧,手凍僵了就靠它。”作者說:“那是你們老人家用的,我可不冷呢。”閑閑的兩句家常對白,在祖母,自然是對晚輩的無限關愛;在作者,看似鄙夷實則硬撐的語調背后,何嘗沒有對長輩的殷殷愛意呢?就在這一推一讓之間,小火籠的暖意便由手面傳遞到了雙方的心底。于是,祖母也不再客氣,提起小火籠,“掩藏在拖長的衣襟后面”,安詳的儀態里滿溢著老者的福氣。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為給村里的孩子“收驚”,祖母會即刻“放下手里的火籠”,“把雙手浸泡在冰冷的水中”。這個細節離開小火籠寫祖母,恰好從反面凸顯了小火籠的象征意義——它是祖母內心的一腔溫情與愛意,默默地播散到孩子們身上去了。這樣,小火籠的“溫暖”就具有了雙重內涵。
然而,以現今的生活條件和品質考量祖母借小火籠取暖的生活狀態,作者的內心并非純然的暖意。冬天太冷了,祖母只能將小火籠帶進被窩取暖,但自某次差點失火之后,她“再也不敢把火籠帶進被窩了”,看似不經意的一句話,卻寫出了幾許人世的辛酸:被窩里沒有了火籠,年邁的祖母該如何過冬呢?時移世易,八十高齡的祖母幸運地見到了新時代的電燈,耐人尋味的是,作者不寫祖母“看”燈泡,偏寫祖母“摸”燈泡,并感嘆:“唉,啥時候火籠也像燈泡一樣就好了!”祖母以火籠的經驗去打量電燈的價值,充滿了羨慕,更帶著深深的遺憾,細細讀去,不免使人傷感。
祖母去世后,小火籠被付之一炬,“那縷縷火煙裊裊上升,上升,一直向那遙遠的天際飄去,飄去……”,語帶強烈的抒情意味,彌散出濃濃的懷念氣息,輕輕地念著,仿佛整個人也會跟著飄起來。全文以小火籠始,又以小火籠終,結構嚴謹,余韻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