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試圖證明不混圈子也能成功

我寫了給清華那一封信之后，批評了學校里的一些現(xiàn)象，會有一些同學來鬼鬼祟祟的跟我說，其實我們想的跟你一樣，對里面提到的很多現(xiàn)象都有同感。其實當時是一篇約稿，因為稿費給的還不錯，我當時又特別窮困潦倒，所以就寫了。這都是平凡文章，寫的時候并沒有什么天將降大任的悲壯感。人長大了，視野必然要變大。

高中我完全把自己洗腦成一個應(yīng)試教育機器，所以對大學并沒抱有期待，只是想能上大學就可以了。只不過累積到了一些我覺得可以用“震恐”去形容的情緒，包括剛上大學第一年那些意識形態(tài)的圍追堵截。你發(fā)現(xiàn)你必須在一些大是大非上又紅又專，必須做出選擇，就這樣累積了一些心靈感受。

有一個叫“審美的歷程”的課，選這門課是因為比較好混，那個審美就是審社會主義之美，批判文藝復(fù)興，批判西方的藝術(shù)，批判西方電影。批判所有的東西，只是為了證明共產(chǎn)主義是人類的最高價值。我有點就嚇到了，已經(jīng)在審美上接受不了，所以就奪門而出。

考試都是臨時抱佛腳。之前以為中文系很閑，但其實中文系特別辛苦，曾經(jīng)花了大概一周的時間沒怎么睡覺把《春秋》全部看完，而且要達到能背的程度。比較痛苦的還有大學數(shù)學，我本身數(shù)學就爛到了極點，還是要被迫學習。所以大概也用了兩周時間，每天不停做題，又回到高三備考那個階段，最后還是60分。那時甚至想過說要不要出賣色相去找一個師兄之類的輔導(dǎo)一下。

我覺得很多同學的焦慮其實也是莫須有的，包括以后怎么在北京活下來。我就一直跟他們說，人要餓死其實是很難的，因為不管怎么樣你都能夠活下來。還是因為大家有太多期待吧——對高學歷或者高智力都有一個期待，所以總是自己跟自己較勁，覺得我不能過得比我原來的小學同學、不能比這些成績不如我的同學差。

我沒辦法忍受見面打電話時聊的都是“吃了什么、吃得怎么樣、吃胖了沒有”這一類沒有信息量的話。堅持不談戀愛是覺得人不能庸俗，但是后來覺得，如果人生中一定要庸俗一次的話，那就在戀愛中庸俗，倒還是最不壞的選擇。喜歡善良、正直、有擔當?shù)哪猩詈貌皇俏幕Φ娜恕?/p>

我覺得我的朋友都是用錢買來的，過生日就會送很貴的禮物，或者吃飯買單之類的。因為我平常沒有太多工夫去跟大家搞好關(guān)系，而我爸在我上大學之前告訴我的唯一一條原則就是和大家都搞好關(guān)系，所以這變成一個緊箍咒，無時無刻不想要跟大家搞好關(guān)系。

剛來北京多少有點拜山頭的心態(tài)，覺得這個人好厲害，那個人也好厲害。現(xiàn)在很少參加這樣的交際的活動了。需要露臉的節(jié)目我也推掉了不少，因為我是不太善言辭的人，后來發(fā)現(xiàn)我的愛好真的特別簡單，能讓我寫東西就行了。

大家在飯局上拼湊著一些道聽途說來的聳人聽聞的政治上的小道消息，每個人都假裝自己很靈通，每個人都假裝自己消息源是最準確的，每個人都假裝自己對未來局勢是最有預(yù)測的，每次飯局都是一個下很大一盤棋的心態(tài)。

去年聽到最可怕的詞一個是盈利模式，一個是資源整合，幾乎所有的人都在跟你談這兩個詞。所有人在跟你談?wù)腺Y源，談這個人我認識，我可以把他怎么利用起來，那個人我認識，我可以怎么利用起來。我覺得把人叫做資源是一個特別可怕、而且不正常和變態(tài)的現(xiàn)象。我特別怕被別人當做資源來整合。

之前認識一個寫東西寫得很好的90后，他想畢業(yè)后也來北京，問我不混圈子是不是就不能成功，他總想的是一個水很深的地方。我就試圖證明，你不用去這么多交際，你只跟自己喜歡的人交往也是可以的，不一定成功，但也是可以能夠養(yǎng)活自己。所以我試圖證明不混圈子也是能成功的。

我對世界的判斷永遠是基于人性的審美，而非意識形態(tài)。給清華寫的信或者《紀事2011》，都不是從政治角度，而是從人性角度寫的。我要對抗的不是政權(quán)，而是丑惡。我不覺得自己是公知，我對自己的期待一直是個“寫小說的”。如果僅僅是政治正確——甚至僅僅是“微博政治正確”，就可以當公知的話，那公知的門檻未免也太低了。

我沒那么多對生活的不滿足和抱怨，我內(nèi)心充實，每天可以給自己的日程表安排得很滿，我要讀完哪本書，要寫多少東西。雖然沒什么野心，但還是有干勁、有活力。金錢已經(jīng)不是我的動力。因為寫東西比較早，也看到韓寒老師、郭敬明老師很快就掙到很多錢，但自己還一直沒什么成績。所以自己心態(tài)也比較好。

大概2014年的時候會出國讀書，讀一兩年之后回來。出去肯定會很苦，所以我也會選一個相對輕松的專業(yè)去讀，還是想接觸不一樣的文化觀和世界觀吧。同時，真的想脫離現(xiàn)有的生活、現(xiàn)有的人，特別想擺脫這種所謂文化圈混圈子的彼此之間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想把這個徹底斬斷，所以還是想去逃一兩年吧。

[編輯提點] 鄭文龍

每次閱讀蔣方舟的新作，總會想到一個詞：成長。這位敏感早慧的同學一直在幫助我們共同成長，而她幫助我們成長的方式便是以日記體的平易語言分享她的所思所感。不可否認，個人的成長經(jīng)歷千差萬別，但仍有其共性所在。因此，蔣方舟的感悟才能引發(fā)如此廣泛的共鳴。“試圖證明不混圈子也能成功”同樣屬于千萬個少年的夢想，而唯有蔣方舟一語道破，不可不謂當年那位少年作家偶露崢嶸的超凡表現(xiàn)。基于人性的審美，而摒棄意識形態(tài)的獨斷；基于真我的獨立自覺，而試圖證明個人的成功；即使與世相違，仍舊自強不息、自我充實。蔣方舟的成長感悟值得我們自省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