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田維
北京女孩,家人和朋友喜歡叫她田田。1986年4月5日出生于一個普通家庭。15歲時身患絕癥,開始寫博客,追問生命與青春的意義,文字充滿了愛、感恩、堅忍與真誠。2004年考入北京語言大學中文系,她的博客在同學中廣為流傳。2007年8月13日,田田離開人間。去世前一天,仍在寫作。留下一部《花田半畝》,感動和激勵著無數(shù)人……
華蓋之下
看到一句話:“但愿快樂,不是你憂傷的華蓋?!绷钗矣|目驚心。
多少時候,微笑的面孔下,掩藏的分明是憂傷?
多少時候,將痛苦輕描淡寫的我們,獨自將一杯杯苦酒飲下?
一時間,想起太多的人。表面看來他們無一例外是如此堅強。
面對疾病和苦難,緊咬嘴唇,不說一句泄氣的話。好像是病久了,人也便生出對于苦難的免疫力。
互相說著鼓勵、寬慰的話,其實,誰都明白,這貌似堅不可摧的意志后邊,是一顆分外脆弱的心。
那些閃閃發(fā)光、充滿了希望的勸慰,不是說給對方聽,而是說給自己聽的。
這樣的堅強,剝?nèi)チ藗物椀膱杂餐鈿?,顯得如此頹唐狼狽。
快樂,成為憂傷的華蓋。它越是美麗,越是暴露出那憂傷的沉痛。
如果我們能夠真正地笑對這一切,那么,一定是因為對于生命更深的理解。
看到子尤,那個身患癌癥卻依然昂起頭來問一句“誰的青春有我狂”的天才少年,他的文字、他的苦難。
他在疾病與死亡面前的勇敢令我羞愧。我甚至自責,自己的悲觀、自卑還有不堪一擊的內(nèi)心。
子尤的世界里,是疾病蔓延的黑暗,他卻用他年輕的光芒,把過于匆忙的生命照得雪亮。
我的直覺告訴我,那不是一頂繪了圖案的華蓋。他的青春是真實的,他的堅強是真實的。
因為,我懂得痛苦的掩蓋是多么矯情而不堪的一種模樣,然而,在子尤的眼神里,我沒有發(fā)現(xiàn)一絲痕跡。
他是真正懂得了生命的人。他沒有怨恨命運的安排。他將自己的病稱為“上帝贈予的一個金色腫瘤”。
多少被痛苦折磨的日夜,多少次昏迷與清醒間的臨界。我沒有經(jīng)歷,但我的經(jīng)歷已足以令我能夠想象到他曾承受的苦難。
子尤愛生命,他真正愛生命,所以,一切的痛苦與不幸,都不能阻止他的快樂、他的青春、他的飛揚。
他令我相信,沒有什么能夠剝奪你去生活的權(quán)利,只要是真的生活過,只要你真的愛著。
雪 天
北京終于漫天飛雪。
清寒的早上,濃白的空氣用雪花的舞蹈將我圍繞。有微寒的涼意,小心滴落在皮膚上,又無聲地化開。
許多的落雪,紛紛如此,令人心醉神迷。只為那相遇的片刻,滲入冬日的中心,用一處雪白的天地,純凈了所有的恐懼和不安。仿佛一聲不刻意的安慰,一只溫熱的手掌,從我們的耳邊滑落,在我們的肌膚融化。
每一次,我都心懷感激地站立在雪中。一年里,你只擁有這樣幾個日子,來觸摸雪花的盛開。
Faye唱:“還沒好好地感受,雪花綻放的氣候……”
它們?nèi)缢橛褚粯樱懵湓谏畹臅r間里。難過的是,我們總是一再錯失。來不及在雪的包圍下,放肆地哭泣和狂奔一次;來不及把一只紅色的氣球拋向天空,完滿童年的美夢。
雪,像是上帝的禮物,又恍若謎題。
你無法預知它到來的準確時間,你無法掌握它的開放和凋敗。
雪中的我幸福莫名。又似乎在隱隱的地方,藏著無盡凄惻蒼涼。雪的潔白,令我想到一切美好,又預感到一切美好的脆弱。
對于種種熱望,我不知究竟該用怎樣的神態(tài)來期待。許多時候,越是急迫,越是換來失望的虛無。而往往,又恰恰是在那一種虛無里,閃現(xiàn)了熱望的結(jié)果,點燃了整個天穹的光明。
而我們擁有的,卻永遠多不過等候的過程。用折磨與掙扎,構(gòu)建自以為是的甜美。
這一切,正如雪,你不可以計算著日期來期望它,只能夠裝做無所用心。
雪喜歡給你驚喜,而不是信守約定。
或許,這也正是許多美好的意義所在。它們不曾約定,也就無須履行。
這樣,等候是人自愿的束縛,雪沒有錯誤,痛苦是人自己的選擇。
于是,人是不可以奢求太多的。
他們說,最令人中毒的東西總是才握時有,一撒手無。
雪花,在我的手心一絲絲死去。鮮花的尸身是萎黃不堪,而雪花的尸身卻是澄凈的清水。
人是無法如雪的,那么干凈。人卻能毀壞雪,不幾日,雪已是面目全非。看到一些雪原的照片,不禁悲嘆。人的雙腳,人的車輪,本不足以破壞她的圣潔,而千萬的雙腳,千萬的車輪,卻足夠把雪的美麗在瞬間化為烏有。
這城市創(chuàng)造無數(shù)傳奇和財富,這城市又扼殺多少天真和爛漫。在更遠更古的時代,當這世上還沒有那么多的人,當人還在虔誠仰望自然的神秘,是不是就沒有一夜之后滿目的骯臟泥濘?
他的詩歌在流傳:“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fā),朝如青絲暮成雪?!?/p>
在如白駒過隙的日月里,我們可堪固守的又有多少,又值得幾分價值?陷落于城市的紅塵霓虹,你我連對注目星空,也漸成想象。
哪一處,還能注滿你靈魂的空杯子,像雪的融化?
充斥恐懼與不安的世界,我看到你們爭奪廝殺,不露聲色,卻比野獸更殘忍、兇狠。
只有在雪花綻放的片刻,只有在寒冷鎖了人間的房門,我才稍微安寧,從另外的窗口洞見一個真的人間。
整個冬季,我仿佛都用來等候,這樣的時刻,從天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