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就要過年了,大伙像候鳥一樣,匆忙而又快樂地飛向各自的家鄉,田壯卻選擇留在了城里,他是一家服裝廠的保安,老板需要他看門。更重要的是,春節期間上班一天可以拿三天的工資,粗算一下,那筆加班費很讓人心動啊。
可是,年三十晚上,當鞭炮聲四起,聞到空氣中那濃濃的唯有過年才有的味道時,田壯深深地后悔起來,遠方的家,即使再貧窮再落后,此刻也美好得無以復加……
孤單正如漲潮一樣一波一波地撞擊著,工廠大門口“吱”的一聲停下一輛中巴車,老板走了下來,說:“田壯,快上車!”
田壯問:“老板,我走了工廠誰來看?”
老板回答:“我來替你看一會兒,你上了車會有人跟你解釋的?!?/p>
既然老板說了,那就只好聽從唄。田壯上了車一看,車里都是跟自己差不多的打工者,大伙的眼里全閃著孤疑的目光。
到底發生什么事了?田壯心里七上八下的。在這種沉悶的氣氛中車子急速開著,又在幾家工廠、工地拉上了一些人。
車內終于坐滿,一個干部模樣的人滿面笑容地站起來開了腔:“各位親愛的民工同志,大家不要驚慌,事情是這樣的,馬上有位重要領導要視察一家工地,慰問春節期間還堅守崗位的民工同志,給大伙拜年,并和大家共度除夕??墒悄羌夜さ氐墓と舜蟛糠侄蓟丶伊?,其他的工地、工廠差不多也是這樣。人太少就烘托不出氣氛了,所以我們把大伙集中到那家工地,一起與領導共度除夕好不好?事情一結束每人當場發50元錢算作辛苦費,而且到時候領導還會送溫暖給大家?,F在我教大伙一些禮節……”
接下來發生的事就像在電視里看過的一樣:田壯和大伙列隊熱烈鼓掌歡迎領導,領導和藹可親地跟大伙一一握手,給每人送上一大包點心。然后大伙圍著領導團團坐下,聆聽領導熱情洋溢的慰問詞,田壯他們一陣又一陣地鼓掌、歡笑……最忙碌的是記者,前后左右、高低俯仰地拍個不停。
整個過程簡直像做夢,讓人不敢相信。好在最后握在手內的50元大鈔和那包沉甸甸的點心貨真價實,田壯和大伙都興奮極了,這不是天上掉下個大餡餅嗎?
這樣的好事還只是個開頭。第二天一大早,田壯剛在工廠大門口放過鞭炮,老板領著一輛中巴又來了,原來又有領導要與民同歡了,可仍是缺少群眾演員,還得田壯和大伙湊數。
照例是列隊歡迎、熱情握手、聆聽慰問,到最后領錢、拿東西……大年初一這一天田壯趕了五個場子,把他樂壞了!
喜氣洋洋的田壯大包小包、兜里滿滿地回到單位時,疲倦的老板一臉苦笑:“田壯,今天你風光無限,我卻替你上了整整一天的班,原指望過年好好休息的,誰知……唉,這些領導可真折騰人?!?/p>
田壯正不知說什么好,老板又說:“剛才上頭發話了,接下來的幾天將有更多的領導到各處視察慰問,還說這是一個政治任務,必須圓滿完成,所以田壯你還得趕場子。不過領導的視察主題變了,說是不希望看到民工們孤單地身在異鄉獨自過春節,更希望看到民工的親人們也來到城里度過一個春意融融的春節,他們說這樣更人性化,更有意義。田壯,你可以叫你老婆孩子也過來嗎?你放心,她們的來回路費算我的,而且上頭還說了,辛苦費她們同樣有份?!?/p>
電話是老婆接的。老婆話音里帶著哭腔,說:“田壯,你一個人在外頭過年還好吧?吃得飽穿得暖吧?不要舍不得錢……你什么時候回來啊,我們都想你……”
老婆都要哭了,田壯卻對著手機眉飛色舞地大叫起來:“還回什么啊,你立即帶著咱閨女過來。老板說了,來回路費算他的,而且還有外快拿。咱們就在這邊團聚過年吧……”
于是,在千里之外的一個村莊里,奇怪的一幕出現了:當人們急急忙忙地往家趕時,卻有一個女人牽著一個小女孩,大包小包地坐上了火車。因為遠方有她的男人,有溫暖,雖然那兒并不是家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