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 時 謀
(廈門嘉禾門診部)
馬培之一則“不寐”醫案解析
沈 時 謀
(廈門嘉禾門診部)
失眠;不寐;馬培之
失眠在《內經》有“夜不瞑”“目不瞑”“不得眠”“不得臥”等名稱,《難經》稱為“不寐”。《靈樞·口問》說:“衛氣晝日行于陽,夜半則行于陰,陰者主夜,夜者臥”“陽氣盡,陰氣盛,則目瞑;陰氣盡而陽氣盛,則寤矣。”《靈樞·大惑論》言:“衛氣不得入于陰,常留于陽。留于陽則陽氣滿,陽氣滿則陽蹺盛,不得入于陰則陰氣虛,故目不瞑矣。”筆者偶閱馬培之不寐醫案后,心有所感,特錄之與同道探討。
馬培之是清代(1820-1903)名醫,雖以外科博名,但內科亦頗有造詣,他曾說:“凡業瘍科必需先究內科,即求方脈而刀圭益精”。他與費伯雄家族同為孟河學派代表人物,于1880年應召入宮,為慈禧太后診病,一生著有《馬評外科全生集》《醫略存真》《紀恩錄》《外科傳薪集》等作。
以馬氏之醫名及臨床經驗,對一般疾病診療應藥到病除,但疾病千變萬化,有時殫思竭慮亦了無寸效,下面這則醫案,可窺一斑。
患者某,素是濕體,肺氣不利,鼻塞不聞有年,今春臍下動氣上振于心,臥不成寐,脈細,左關弦硬,舌苔滿白。肝腎不足,陽明濕痰不清,痰結于中,清陽之氣不能上升。擬用溫膽湯加味主之。法半夏、枳殼、丹參、川貝母、藿香梗、秫米、白術、茯苓、合歡皮、北沙參、竹茹。
二診:臍旁動氣已久,脾濕上騰,清陽不展,陰氣不能上乘,舌苔滿白,胃為痰阻,徹夜不寐,擬用十味溫膽湯加味主之。半夏、遠志、酸棗仁、枳實、茯苓、北沙參、石斛、黑料豆、陳皮、白術、炙甘草、竹茹。
三診:不寐之癥有十數條,《靈樞》以陽氣不得入于陰,故目不明。臍有動氣,上及心胸,臥不成寐。肝腎陰虧于下,沖陽擾動于中,面有油紅,陰不斂陽,水火不能交濟,擬培肝腎,以攝沖任。南沙參、北沙參、生何首烏、熟何首烏、生酸棗仁、熟酸棗仁、川黃連、川釵石斛、紅綠豆、生炙甘草、百合、肉桂、赤芍、白芍、龍齒、龍骨。
四診:脈象細而緩,沉侯帶弦,緩乃脾之本脈,土虛生濕,沉侯弦者,陰傷氣不和也,脾處中州,為化生氣血之臟,脾虛不能布精于胃,子令母虛,神不歸舍,徹夜不寐,始進和胃,繼交心腎,均未得效,擬從心脾進治。孩兒參、山藥、陳皮、白術、白蔻仁、合歡花、當歸身、白芍、佩蘭、紅棗、生酸棗仁、熟酸棗仁、浮小麥、益智仁(鹽水炒)、遠志(甘草水炒)。
本案馬氏首診為陽明痰濕。因“素是濕體,肺氣不利,鼻塞不聞有年”,屬肝腎不足所致。整個診斷從“體質”(素是濕體)著手,認為是痰濕所致不寐,故用溫膽湯加減,藥后癥狀并未改善。再診,馬氏依然認為“濕氣”“痰阻”仍用溫膽湯進出。三診時,馬氏仍不脫“肝腎陰虧于下“的診斷。但不再堅持“痰濕”,而是將不寐病因十數條考慮在內,多了“水火不能交濟”(心腎不交)。四診馬氏坦承:始進和胃,繼交心腎,均未得效,抱著姑且一試的心理,最后從心脾進治。讀本案筆者體會:馬氏開始是有所堅持的,用溫膽湯加減,此方治痰熱擾心所致之不寐,效果是肯定的。兩診過,馬氏就從自信滿滿到改弦易轍,最后姑且一試。從“素是濕體,肺氣不利,鼻塞不聞有年“的病案看來,患者系慢性病失眠患者,藥后應先有改善,而后才可能痊愈。如癥狀有所改善,患者應該來復診的。但案中未續,故可判斷患者應改投他醫。
馬氏醫學造詣頗深,其水平亦為慈禧所肯定,但為何區區小恙的“不寐”癥,確讓一代名醫束手?我們不禁要問:名醫的標準是什么?
“人之所病,病疾多,醫之所病,病道少”“世有愚者,讀方三年,便謂天下無病可治,及治病三年,乃知天下無方可用”,中醫是經驗累積的醫學,無速成捷徑。當初出茅廬時自認天下無難病,及臨床日久則捉襟見肘,時而黔驢技窮,時嘆:當醫生難,當中醫醫生更難。閩南有句俗話“先生賢,諸人福“,好醫生是患者之福,但好醫生亦無百發百中之本領,臨床上許多患者,千里求醫,雞曉排隊慕名求診于某些名醫,但藥后罔效,而大嘆:名醫只不過爾爾。
要評價一位好中醫真的很難,孫思邈在大醫精誠道:”故醫方卜筮,藝能之難精者,既非神授,何以得其幽微“?筆者認為:如非神醫,就有醫治無效之病,患者求治心切可以理解,但名醫亦非通治天下百病。現在許多中醫學院的畢業生因求速心切,看診時或多或少以西醫診斷來“辨病論治”,或將望聞問切當擺飾,或以開成藥為主,這都將造成傳統中醫的式微,有負患者對疾病恢復的期待。我等既已擇醫為業,只能多臨床,多讀書,多體會,博極醫源,精勤不倦,見彼苦惱,若己有之,莫汲汲于名利,則是真大醫。
(2011-04-14收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