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段子到名人名言

前幾天我在微博上發了一個調侃九月一日開學的笑話。校長在學校禮堂發表講話：“為了更好地與年輕人溝通，我在暑假閱讀了《哈利·波特》七部曲，霍格瓦徹的辦學理念值得本校借鑒。”臺下學生大為欣喜。校長又感慨道：“多么偉大的學校！無論是鬧鬼、學生死亡、老師死亡、學生家長遇難、校長被殺還是被暴徒沖擊，都不能阻止它每年按時開學。”

估計是暑假馬上就結束了，大家心情都不太好，于是這個段子瞬間被轉發了許多次。過了幾天以后，到處都可看到這個段子的轉載，它的調侃內核還在，可文字已是面目全非。

我忽然有了興趣，做了一次比較細致的調查，搜索網絡關于這個故事的轉載，比較發布時間的先后和內文變化，試圖勾勒出這個小故事進化的軌跡。

最早發生變化的是“霍格瓦徹”。這個詞是《哈利·波特》系列里著名的Hogwarts學院的音譯，是我隨手寫的，中國的正式譯名是“霍格沃茨”。在轉發過程中，有人偷偷地把前者改成了后者，顯然是為了能夠為更多人所理解。換句話說，在這時候，轉發者已經有了“為了傳播更加廣泛有必要對內容做修改”的意識。

在信息傳播學中，這被稱為“利己變異基因”，意即為了能讓自己更有生命力而發生改變。“瓦徹”到“沃茨”的改變只是一個開端，接下來，轉發者們變本加厲，開始了更加嘆為觀止的一系列修改。

發生變化最多的部分在開頭。我原文里寫的是“校長”，并沒具體提及是哪所學校，這符合笑話的創作規律。可是不少轉發者認為作為笑話發布，震撼效果遠不如當成真事來轉發，所以有意識地添加了一個細小但非常關鍵的細節——賦予校長一個明確的身份。這樣一來，勢必會引起更多人的關注。

于是，我看到，在早期進化的各種版本里，有的變成了“北大校長”，有的變成了“北航校長”，有的變成了“交大校長”，幾乎涵蓋了中國每一所知名院校。在許多大學的BBS里都有人在問：“這真的是咱們學校的校長說的嗎？”

特別有趣的一點是：在諸多版本里，幾乎沒有高中校長，全都是大學校長。這至少證明一件事：網絡上傳播信息的主力，是大學生。

變化的高潮，是在被一個叫做“廣外夢飛網”的賬號全文轉載以后。他（她）轉載的時候，未做任何修改，還標明了作者是我。緊接著這個段子進了人人網。在那里，首先作者的名字被刪除了，因為字數的關系。那個沒有作者姓名的版本流傳了一段時間，可能是有人不知道“廣外夢飛網”是轉載者而非發布者，誤以為這段話是廣東外語外貿大學校長說的，恰好他又知道廣外校長的名字叫做仲偉合，為了追求真實性，就隨手添加在里面，把開頭變成了“廣外有才的校長仲偉合”。 據說仲偉合校長在廣外以“新潮”而著稱，接下來的轉發者對這段話的真實性更加深信不疑。

這次修改非常成功，它把一個笑話變成了一個真實存在的校長發表的講話，而且擊敗了其他所有“大學校長”，成為網絡流傳最廣泛的版本。它甚至影響到了網絡之外，在當地廣播電臺和電視訪談里屢屢出現。更多的細節被不斷添加，比如“仲偉合校長在開學典禮時發表的講話”并給出了禮堂的名字；再比如“學生們聽完校長的講話鴉雀無聲”等等，徹底變成了一段名人名言。

我相信如果假以時日，它恐怕會演變成一篇《讀者文摘》風格的文章，繪聲繪色地告訴后世的人，廣外曾經有過這么一位傳奇校長，發表過這么一段傳奇講話。我甚至懷疑，也許現在流傳的許多名人名言，根本就是這么搞出來的。

數天以后，我最早發布的段子下終于有人提出質疑：喂！這不是廣外校長的講話嗎？怎么把人家的名字給刪掉了？

（桃之妖妖摘自《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