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恕

均生

正要上車去監獄采訪，接到妻的電話，鈴聲響了好長時間，這才很不耐煩地接了，我冷冷地問：“有什么事？”妻連忙請求說：“我想回家！”我心里忽然好痛，剜心般地痛，我恨恨地關了手機。

妻跟同學聚會時遇到了初戀情人，結果在酒精的作用下，做了背叛我的事。第二天一早，妻跪在我的面前坦白了，請求我的寬恕。我能寬恕她嗎？我當場把她趕出了家門。

車到監獄大鐵門外時，我擦拭了一下眼角。他坐在了我的面前，管教警察立在旁邊。

五年前，龍城發生了一起入室搶劫案，還傷了一對老人。那時候，他還是一名刑警，這件案子正好落到他的手里。他接到報案電話后，第一時間趕到現場。那時候，刑警隊正好要提拔一名副隊長。他太想要這個職位了。于是，他在最短的時間內破了這個案子，順利地當上了刑警隊的副隊長。誰知道五年后，那個真正搶劫的人落網了，他被追究責任關進了監獄。

我問他：“當時你想過會有今天這樣的結果嗎？”

他回答：“想過?！?/p>

我追問道：“怎么想的？”

他回答：“可能會有這樣的結果，也可能沒有?！?/p>

我又問：“哪一種可能性大一些？”

他回答：“前一種?！彼チ艘晃挥羞^犯罪嫌疑的人，因破案心切，屈打成招，致使無辜的人坐了五年牢。

我再問他：“假如后面的那種可能性大一些，你又會怎么想呢？”

他抬頭望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管教警察，然后低下了頭。

我解釋說：“是假如，你盡管說就是了。”

他抬起頭來，如實地回答：“我還會那樣做的！”

我很意外，問：“為什么？”

他斷然地說：“我太想要那個職位了！”

我無語。我停止了采訪。

我找到了那個無辜坐五年牢的人。他對我的采訪似乎不太熱心。我知道這樣的采訪他經歷過好多次了。但是，我希望能采訪到新東西。

我問：“你恨他嗎？”

他很平靜地回答：“不恨?！?/p>

這個答案不是我所想要的。

“為什么？難道他不值得你恨嗎？正因為他讓你的戀人離開了你，正因為他讓你丟了一份很好的工作，難道這些不值得你恨嗎？”

或許是我的問話，觸動到他的內心了，他氣呼呼猛然地站了起來，在我的面前走來走去，直到抽完一支煙，才停下來，重新坐到我的面前。

他反問我說：“你說我還能去恨坐牢的人嗎？”

我斷然回答：“能，當然能！畢竟是他讓你憑白無故地坐了五年牢，他罪有應得！”

他卻自言自語道：“如果法律上允許的話，我倒情愿他不坐牢。”

這話太讓我意外了，天下竟然還有這樣的傻子！

他接著說：“那樣的話，他的妻兒老小就不用吃苦受罪了。”

我震驚了，真的，他竟會這樣說，這話太不一般了！

“可能你會說我是傻子，其實，你想想，現在政府賠償給我一筆錢，我還年輕，身體也不錯，我有一雙喜歡干活的手，用不了幾年時間，我還會過得很好的，錢會有的，也會找到我喜歡的女人?？伤灰粯恿?，等到從牢里出來，已人到中年了，他想再做什么都來不及了，特別是他的女兒，現在正是成長的時候，最想要父愛的時候，你說，我能恨他嗎？”

我無言以對，說什么話都是多余的了，我停止了采訪。

回到家，我怎么也平靜不下來，家里的一切忽然覺得陌生了，好像不是我的家了。我的家不應該是這樣的啊……

我給妻打去電話，我說：“我去買菜了，你回家吃飯吧。”

摘自《天池小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