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不得 離不得

方磊

2006年夏天，我住院，我媽從老家過來照顧我。那時候每天打不完的藥水，以及藥水的副作用讓我脾氣很暴躁。我媽每天在家里給我做好飯送到醫院，還要看我的臉色。我媽的脾氣其實也不太好，但她盡力忍讓。我呢，仗著病人的身份，多少有點恃寵生嬌，所以吵架還是在所難免。

有一天，我媽提著保溫飯盒興沖沖地走進病房，而我恰好剛吐完，沒有一點胃口。我讓她把飯盒放一邊，我過會兒再吃。她看我沒有食欲，就想陪我聊聊天。看她興沖沖的樣子我以為有什么好事，沒想到她說剛坐的公交車是兩塊五的，我就給了兩塊，嘿嘿，少給了五毛錢。我說你出門就帶了兩塊錢？她說不是啊，我每天坐的都是兩塊錢的車，今天一上車發現是兩塊五的，我心想就三站路收我兩塊五太不劃算了，就說沒有零錢了，司機也沒說什么啊。我立馬急了，我說你又不是沒帶錢，你再給一塊不就行了嗎？我媽說再給一塊我不就虧五毛了嗎？我說你就是愛占小便宜！我媽說你這還生著病，我不是想著能省一點是一點嗎？何況司機也沒說什么。

她說著說著就哭了。我仍然在數落她：我看病缺這五毛一塊嗎？你這又不是買菜可以討價還價，你坐個車還少給錢，丟不丟人？我媽抹著眼淚就出了病房，我仍然氣呼呼的。過了一會兒，我媽回病房了，眼淚擦干了，當什么事也沒發生，伺候我吃飯上廁所。但她不再主動找我說話了，我幾次想跟她說話，但忍住了。

我出院后的一天，要去醫院查血，我和媽一起坐車，上的正是兩塊五的公交車，我放了五塊五進錢箱。坐下后，我跟她說，上次少給五毛錢的事你做得確實不對，但……我話還沒說完，我媽打斷我：我知道我做得不對，第二天我坐車就給了三塊。我說我剛又多給了五毛，虧了虧了。我媽說你看這車這么空，就咱倆坐著，比打車還舒服還便宜，不虧不虧。我摟著她的胳膊，頭靠在她的肩膀上，看著她鼻尖上細細的汗珠。她說你媽不給你丟人吧？我把她的胳膊摟得更緊了。

我媽常形容我們母女關系是六個字：見不得，離不得。我表示同意。我和她在一起超過兩天必會吵架，一旦要分開彼此心里又都像是缺了一塊。我們有著一樣的急脾氣，過去十幾年又一直聚少離多，沒有更多的相處時間來了解彼此。要不是因為我生病，我們大概不會有半年的相聚時光。從這一點來說，我的病不全是壞事，我甚至有些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