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張欠條，101個承諾

惠之

說他是“包工頭”，其實是一個渾身濺滿泥巴的農民工。2001年他承包工程遭遇不測，面對101名農民工兄弟被拖欠的114萬元工錢，在追討無果的困境下，他默默地承擔起所有責任，艱難地走上打工還債這條路，10年后終于還清了所有欠款。這位淳樸的農民工包工頭將“誠信”兩字演繹得淋漓盡致，他的精神震撼了舟山和葫蘆島兩座城市。

工程擱淺欠下101名民工114萬元工錢

現年51歲的董忠岳是浙江舟山嵊泗的一個農家漢子，憑著一手過硬的爆破技術，他經常帶著鄉親們走南闖北攬活干。2000年5月，董忠岳經人介紹認識了遼寧葫蘆島市的建筑承包商張水校。不久，他與張水校簽訂了一份葫蘆島市填海工程的爆破合同。由于工程量大，董忠岳召集了82位熟悉爆破技術的寧波老鄉和19位綏中縣大黃楊溝的農民工來到葫蘆島工地。然而令他沒想到的是，2001年10月，填海工程因款項未到位而被迫停工，他帶來的農民工一共被拖欠了114萬元工錢，他自己前期墊付的61萬元工程款也打了水漂。

這些可都是農民工的血汗錢啊！董忠岳急得直跺腳，他跑到公司找張水校討要工錢，可張水校表示自己也無能為力。2001年11月，張水校干脆消失得無影無蹤，董忠岳欲哭無淚。

2001年12月的一天，工地上董忠岳臨時搭建的工棚前，黑壓壓站滿了來討工錢的民工，有人氣憤得開始動手砸東西。“鄉親們，大家先消消氣，我董忠岳是什么人，你們應該很清楚。請大家相信我，3天后我一定給大家一個說法，保證不耽擱大家回家過年！”董忠岳含著淚，拍著胸脯說。

民工兄弟逐漸散去了，董忠岳拉起坐在地上淚流滿臉的妻子朱滿紅。朱滿紅抹著淚說：“這100多萬元不是個小數目啊！我們到哪里去弄這筆錢？”董忠岳拿起電話，向幾個葫蘆島的朋友求救。然而打了一個多小時，卻沒借到一分錢，董忠岳沮喪地癱坐在地上。

晚上，盤算著大家的工錢，夫妻倆一夜沒有合眼。光民工們回家的路費就要10多萬元，身無分文的他們去哪里籌集呢？天剛亮，無計可施的董忠岳只得打電話向遠在老家的父親董品根說了情況，隨后他說：“爸，你到親戚那里借點，再去借點高利貸，趕快把錢打到我的銀行卡上！”

眼看2002年春節將近，心急如焚的董忠岳終于接到了父親的9萬元匯款。2002年1月7日一大早，董忠岳帶上他寫好的101張欠條和9萬元路費來到民工工棚。他舉著雙手向大伙承諾：“你們放心吧，這工錢算我欠大家的，我一定替大家要回來！我先把我寫給各位的欠條和9萬元的路費發給大伙，你們安心回家過年，我留在這里要賬，一要到錢就馬上告訴你們。”望著一臉憔悴、言辭懇切的董忠岳，民工們陷入了無奈的沉默。

送走了民工兄弟，董忠岳心頭輕松了不少。他對妻子說：“今年春節我們是回不去了，你放心，錢我一定能要回來，明年春節我們開開心心回家過年……”妻子朱滿紅愁苦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但他們哪里想到，他們的要債之路會那么艱辛，他們回家的路是如此漫長！

背負101張欠條全家打工償還欠債

在追討欠薪一年無果后，董忠岳憤然對妻子說：“看來工錢是暫時要不回來了，我們只有自己出去打工掙錢來還債。欠債還錢是天經地義的事，如果不還，怎能對得起農民工兄弟，又怎能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朱滿紅含著淚水點了點頭。

2003年春節剛過，董忠岳就在葫蘆島早出晚歸四處打工。采礦石、拉磚瓦、到建筑工地做鋼筋工等等，什么苦活累活他都干。為了多節約一分錢，多還上一分債，他與妻子省吃儉用。他們居住的簡易工棚里，沒有熱水，更沒有暖氣。東北的寒冬之夜，氣溫低達零下20多度，夫妻倆常常顫抖著身子蜷縮成一團，熬過一個個寒夜。

2003年5月中旬，董忠岳找到一個往剛竣工的樓層搬暖氣管的活。為了多掙錢，別人一次搬一個，他搬兩個。他硬撐著干了3天,得到了200元工錢。

在人地生疏的葫蘆島市，董忠岳夫婦一邊打工一邊繼續追討工程款。妻子朱滿紅平日出去辦事都是走一陣跑一陣，從不坐車，為的是節省幾塊車錢。然而，一趟趟奔走呼號，一趟趟無功而返。董忠岳夫婦不知道未來的路在何方。

董忠岳說，自己最對不起的是女兒，女兒從上小學到高中，他們整整8年沒見過面。女兒一直由爺爺奶奶照顧，她很懂事，從不向爺爺奶奶要錢。

2005年9月，董忠岳在大連市長興島承接了一個炸山填海的工程，可是，幾個月過后，60萬元工程款還是發不下來，最后，工程方只給了干活的民工每人幾百元的路費，大家才回到了葫蘆島。舊債沒還又添新債，董忠岳懊惱不已。

就在這時，浙江老家接連傳來讓董忠岳揪心的消息。原來，曾在葫蘆島干活的82個老鄉回到舟山后，三天兩頭到董忠岳家討要工錢，而且全村人議論紛紛，說董忠岳夫妻倆卷著錢不回來了。董忠岳的父母整天賠著笑臉，東躲西藏。

董忠岳70歲的父親董品根和68歲的母親劉阿菊，為了幫兒子還債，每天凌晨3點就到家附近的冷凍廠扒扇貝肉。一天工作13個小時，掙80元工錢。兩位老人起早貪黑，每月只留100多元的生活費，除去兩個孫子的花費，他們將余下的錢一分一分攢下來還債。5年時間，二老替兒子還上了6萬多元的高利貸。

2006年8月，董忠岳的兒子董亮，也義無反顧地踏上了幫父母打工還債的道路。

歷經10年艱辛終于還清最后一筆債

為了早日還清農民工兄弟的工錢，身處異鄉的董忠岳每天除了打工掙錢外，還奔波于葫蘆島市相關部門追討欠薪。數年的追討，他們竟沒有拿到一分工錢。2006年3月，在當地一位好心律師的幫助下，董忠岳向葫蘆島法院提起了訴訟，但法院判決工程方張水校須支付給董忠岳工程款共計175萬元。官司雖勝訴了，張水校只給了董忠岳3000元錢，其余的錢依然不見蹤影。

董忠岳，只得繼續打工，每次他一拿到掙來的錢，除了留下一點必需的生活費，余下的都立即匯給了那些農民工兄弟。有人曾勸董忠岳說，他也是受害者，欠農民工的工錢就不用還了。而董忠岳卻固執地說：“我有自己的良心，那些欠債我一定得還！如果我還不完，還有我兒子……”

到2007年年底，董忠岳夫婦幾年辛苦打工，共掙了約23萬元錢，除去花銷，一共還了21萬元的外債。董忠岳對妻子說：“這幾年我感覺身體明顯不如從前，我不知道還能支撐多久，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還完欠下的工錢。我身體垮了倒沒有什么，就是放心不下你和兩個孩子……”朱滿紅聞言，痛哭失聲。

包工頭董忠岳打工還債的故事傳開后，在舟山和葫蘆島激起強烈反響，也引起葫蘆島有關部門的高度重視。2007年11月9日，葫蘆島市市長孫兆林專程看望董忠岳一家，責成市政府秘書長陳利世組織有關部門核實情況并盡快解決具體問題。12月10日，董忠岳收到了法院轉來的首筆22萬元工程款，他在第一時間把錢全部匯給了農民工兄弟。

2008年1月初，大黃楊溝的王紹鐵來到葫蘆島董忠岳家。在滴水成冰的屋里，王紹鐵驚愕地瞧見董忠岳一家三口穿著厚厚的棉衣依偎在一起……回到家，王紹鐵顧不上吃飯，噙著眼淚給他所認識的工友一一打去電話，訴說董忠岳的處境。2008年1月20日上午，王紹武、王紹鐵提著一大兜雞蛋、粘豆包推門而入：“董大哥，這是大伙一起湊的5000元錢，我們代表大伙來看你來了。你把手機打開，好多兄弟都想給你說說話……”

董忠岳剛剛打開手機，電話就打進來了：“董大哥，我是大黃楊溝的王少義啊！前年我妻子重病，嫂子借錢把她送進醫院，現在我們生活得很好。今年你回來到我們家過年吧……”“董大哥，我是老家的仇福忠。得知你的情況，我們好幾個人都哭了。想不到你在外受了那么多的苦。欠我們的錢你不要著急嘛……”“小董，我是翁方定啊，大家都想你。7年了，大家都盼望你回來過年。要是不回來，你的父母我們替你盡孝了！”接著，一個個問候電話打過來，董忠岳感動得熱淚滾滾。

在葫蘆島與舟山兩市領導的干預下，2009年4月，董忠岳終于拿到了101位農民工被拖欠近10年的工資和他自己墊付的部分工程款175萬元，這筆錢立即被他還給了當初和他一起到葫蘆島打工的民工兄弟們。但由于高額利息等原因，董忠岳實際還欠著民工們15萬元。

2010年春節前，董忠岳夫妻終于回到了舟山老家。見到闊別9年的親人時，他們不由得淚流滿面。董忠岳“撲通”一聲跪在父母面前，哽咽道：“爸、媽，兒子不孝啊……”

2010年5月，董忠岳在家鄉接下了修馬路、造涵洞、搞定向爆破3個小工程。工程完工后，他將賺到的一筆筆工程款全部歸還給欠著工資的民工兄弟。

2011年8月10日，董忠岳終于將最后一筆欠款1500元交到鄰居仇福忠手里，他不由得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從今往后，他終于能輕輕松松抬頭做人了。只是，他的心里裝滿了對家人的愧疚，覺得自己這些年只顧掙錢還債，沒有盡到一個兒子、丈夫、父親應盡的責任。他暗下決心，今后要盡己所能，好好照顧家庭，讓跟著自己吃苦受累的親人們過上好日子！

題頭照片：董忠岳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