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世昕 林潔
這一次,磕磕絆絆十多年的事業單位改革終于在全國拉開大幕——不久前,《中共中央 國務院關于分類推進事業單位改革的指導意見》全文發布。此舉被解讀為:事業單位改革路徑和時間表逐步清晰。
就在各地積極醞釀實施改革的時候,敏感的媒體發現,廣東省佛山市事業單位的分類改革早在四年前就悄然破冰,并于2011年年底以“減少機構140個,收回編制965名”的成果收官,基本實現了事業單位“政府歸政府,公益歸公益,市場歸市場”的改革預期。同時,在改革過程中“無一人上訪”,實現了震蕩較小的平穩過渡。時至今日,雖然還不能對佛山事業單位改革蓋棺定論,但其“無痛改革”的樣本意義已贏得各界關注。
最難啃的硬骨頭
因為涉及4000萬人的切身利益,同時伴隨諸多部門的利益博弈,自1992年中央首次提出事業單位改革之后,改革多次箭在弦上,又屢屢引而不發。
改革最大的難處是動力不足。事業編制好處頗多:他們和公務員一樣有行政級別;他們退休后按工資比例拿退休工資,數額高于社保支付的養老金;他們捧著只進不出的“鐵飯碗”……如此豐厚的奶酪,誰愿意動?
“現在改革要做的,就是將傳統事業單位按職能重新分類定性,政府的歸政府,公益的歸公益,市場的歸市場。”佛山市機構編制委員會辦公室副主任毛樂萍說,“所以,分類是要攻克的第一個堡壘,也是這輪改革最難啃的硬骨頭。”
“分類改革中博弈最厲害的,是公益類事業單位的二次劃分。”毛樂萍介紹說,新公益類事業單位中,不能或不宜由市場配置資源的,被劃為公益一類事業單位,政府全埋單;可部分實現由市場配置資源的,被劃為公益二類,政府部分埋單,其余部分自己籌資;業務活動具有一定公益屬性,但基本可實現由市場配置資源的,被劃分為公益三類,雖然也能享受一定政府購買服務的貼補,但自收自支,未來有可能要轉為企業。
“自己的單位能不能保留成事業單位,留住了劃為哪類,都是當時最熱的話題。”佛山市編辦機構編制科科長黃貴邵清晰地記得,在討論改革方案期間,辦公室門庭若市,探消息的,打招呼的,絡繹不絕。
對普通職工來說,他們最擔心的是未來的待遇保障。如果新機構不再有撥款,吃飯問題怎么辦?將被劃成企業的則擔心,退休后是拿退休工資還是拿低得多的養老金?那些要撤并單位的員工更是焦慮:“將來我們的關系放在哪兒?”
除此之外,改革的壓力還來自事業單位的“婆婆”們。作為上級主管單位,“婆婆”都愿意膝下“枝繁葉茂”,都不希望自己管轄的單位被企業化,或被撤并。
“就壓力來講,‘婆婆們是最難纏的。”一位工作人員說,它們都是實權部門,理由看起來也很充分,要么說自己的“兒孫”部門與中央部委是一脈相承,要么就打專業牌,強調自己專業性強,無法被取代,“那段時間干得真是很難呀!”
受損人最少,改革最優
對“婆婆”們的干預,佛山市編辦態度鮮明。“不管誰來找,我們都拿出一把相同的尺子。”毛樂萍說,有相關法律、法規授權批準設立的事業單位才保留。
“當然,前提是標簽要清晰細化。”毛樂萍強調,“公開分類的標準,大家分類入座,這樣就能減少些爭議。”
相較對“婆婆”的硬朗,佛山改革對職工則表現了充分的溫情。“改革有一個基本原則,就是要保證被改革者的待遇、福利不受影響。”毛樂萍說,改革方案針對每一類身份變化的人群都作出了規定,最大限度地保障他們的利益。
改革中受沖擊最大的是撤并或轉企單位的職工。他們被分成“老人”、“中人”和“新人”,對他們分別采取不同的政策。例如,轉企單位中,轉企前已辦理退休的“老人”,保留其現有社會保險待遇不變。對2008年至2012年間退休的“中人”,如按企業標準計發的退休費低于原事業單位工資計發的退休費,差額部分按比例給予補貼。而對2013年以后退休的人員,則不再補差。
“至于撤銷單位的退休人員,則移交給社區管理,但單位必須一次性支付社區3000元,一次性支付本人1.5萬元。”毛樂萍介紹說,撤銷單位在職員工也有補償,“所有這些補貼、補償,如果單位承擔不了的,全都由財政兜底。”
佛山方案的減震效果很好,至今無一人上訪,但也引發了“花錢買穩定”的質疑。對此,毛樂萍認為,改革進入深水區后,反阻力設計就變得至關重要。受損人最少、改革最優,為此所作的所有投入,都是深化改革的必要成本。
給弱者保障給強者天地
盡管佛山對被改革者的保障很有力,但佛山改革沒有走過場。“我們是確確實實把一批機構和人員推向了市場。” 毛樂萍說,有時這種剝離還很精細。
一旦被剝離到市場,就必須自我生存。佛山市電影公司的蛻變就是個典型例子。
“當初要我們轉企時,我的第一個感覺是‘被政府炒掉了。”電影公司負責人梁國基回憶道,“雖然這些年改革不斷,但公司事業單位的性質一直沒有變,而且還擁有23個令人羨慕的事業編制,也算是個正科級單位呢。”
職工們沉不住氣,大家圍著梁國基,讓他再去“做做工作”。
而這輪改革似乎來得很堅決。梁國基打聽來的消息是,如果繼續干,那么連公司帶人都得轉為企業身份;如果不干,政府給相應的補償,公司由市國資委收回對外承包。
公司召開職工大會,讓大家自主選擇。最后有12人留下來,跟著梁國基闖市場。
五十多歲的梁國基壓力空前。過去,電影公司主管部門是文化局,每年梁國基交給上級的工作總結就是:“我們通過放映某某影片,影響了多少觀眾。”而現在,作為一家企業的負責人,梁國基被市國資委考核的是利潤,有沒有實現國有資本的保值增值。在這根指揮棒下,梁國基不得不做了一些他原來想都不敢想的事。
梁國基憑著以前做全市電影發行積累的優勢,聯合其他電影院組成了一個電影聯盟,再借助自己的技術優勢、資金優勢,幫助這些電影院進行數字化改造。目前,佛山電影公司已經由幾年前的4張銀幕,發展到現在的20張銀幕,一年有了3000萬元的票房。而且,該公司還去廣州投資了一家電影城,資本規模不斷擴大。
梁國基個人的待遇也有改善,“4800元的工資拿了十多年,現在我的工資與政府科級干部相比,要高出人家30%呢。”
初衷與遺留
“事業單位改革不是簡單地減人、減機構、甩包袱,而是理清職能、整合資源,促進公益事業發展壯大。”佛山改革方案這樣來闡釋改革的初衷。
理解了這個初衷,也就理解了佛山改革的一些奇特現象。
在很多人看來,鄒璐蔚是改革的受益者。別人的單位是被撤銷或轉企,而她的單位居然從自收自支的事業單位變為財政埋單的公益一類事業單位。
改革前,鄒璐蔚是佛山市原建設工程交易中心的負責人。當時,全市還有土地交易中心、政府采購中心和藥品集中招標采購服務中心等多個要素交易中心,除了政府采購中心是全額撥款的事業單位外,其他三家都是自收自支的事業單位。
毛樂萍回憶說,在設計方案時,有關部門曾提出,這些交易中心的狀況不符合“管辦分離、職責分開”的要求,不利于預防招標采購中的腐敗現象。再有,如果自收自支,有創收的壓力,在許多問題上或許會屈服于經濟利益。經過多輪調研,編辦提出了最后方案,把各個要素交易中心從各自的行政主管部門剝離出來,組建一個公共資源交易中心,直接隸屬于佛山市政府行政服務中心。新的交易中心是全額撥款的事業單位,有事業編制32名。
除了破除舊體制,改革更核心的內容是觀念更新。毛樂萍說,這次改革,佛山不僅要調整舊機構,還要打破傳統建機構養人員辦事情的方式,樹立“以事定費”、“以費養事”的觀念。
“有些即便是公共服務,也不再設機構了。”毛樂萍說,今后佛山將采用政府保障、項目撥付、購買服務等多種方式支持公共事業。她舉例說,醫院也承擔了一部分公益職能,如抗洪搶險救災等,“我們按所需的公共服務來核定其公共服務崗位,假如是50個崗位,我們就將這50個崗位的經費撥給醫院,再由醫院進行二次分配”。但毛樂萍也坦承,改革后,政府與新事業單位如何相處、新事業單位怎樣生存、如何更好地發揮其公益職能,是需要摸索的新課題。
有人認為,佛山改革在許多地方不是很徹底。比如,幾乎所有的事業單位都保留了行政級別。對此,佛山市也有自己的態度,妥協是為了減少痛感,畢竟改革是一個漸進的過程,不可能將所有的問題在一次改革中全部解決。
(張源薦自2012年6月5日《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