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歡 王大騏
“想成為全球性大國,一個國家必須在各個方面,包括政府的屬性、公民的生活水平和權利上領先,中國還有很長的一段路,但我相信它正朝那個方向努力”
1997年,布熱津斯基在自己的新書《大棋局》中寫到,本書獻給我的學生——幫助他們造就明天的世界。
這仿佛是一個隱喻:他曾在哥倫比亞大學政治學系教書,所帶的最知名博士生是奧爾布賴特(美國歷史上首位女國務卿);他在擔任卡特的國家安全事務助理時,一名行政助理羅伯特·蓋茨后來擔任了中央情報局局長和國防部長;奧巴馬在哥大聽過他的課,并且以蘇聯核裁軍為主題撰寫了論文《布熱津斯基是蘇聯問題專家》。
除了他的學生,他的同事、同學一樣改變了世界——亨利·基辛格、薩繆爾·亨廷頓……
布熱津斯基還是一個暢銷書作家,《大棋局》、《大博弈》、《大失控》無一不是全球暢銷書,也成為外界掌握美國戰略走向的參考書。
他的書一直為中國人所看重。在擔任國家安全事務助理期間,中國就以“內部出版”的形式發行了《布熱津斯基言論選》。他的每一本暢銷書也都被翻譯引進到中國,只是每本書的序言里都加上了類似“供批判用”或者“批判閱讀、審慎閱讀”的字樣。
盡管已經83歲,但他的手跟鷹爪一樣,回答問題的時候眼睛絕不離開你,像盯著獵物般鎖定你——這個人銳利的目光曾經無數次地穿過談判桌,一絲不漏地傳達到對面。勃列日涅夫、鄧小平都曾是桌子對面的人。
上海國防戰略研究所副所長趙楚對布熱津斯基的評價是:“在世的最一流戰略學者、最具有古典主義氣質的地緣政治理論家。他不但有理論,而且有實踐。雖然在冷戰時代成名,但他的理論在新時代隨之更新,并且被現實政治所印證。從奧巴馬政府在軍事上和盟友關系的處理上,可以看出布熱津斯基的痕跡。”
人物周刊:在《大失控與大混亂》一書中,您提出了美國面臨的20個難題,并批判了美國的生活方式和價值觀。在21世紀的第一個10年,我們見證了這些預言的實現,有人認為這是資本主義內在危機的表現,最多只能緩解,無法克服,您怎么看這種觀點?
布熱津斯基:資本主義以前和未來一直都存在危機,但在有人證明有一個更好的系統存在之前,資本主義依然是一個給予了這個世界上最多人口以最高生活水準的系統。至于資本主義的未來,這依然是一個謎題。
其次,資本主義本身也一直在變化當中,今天的美國資本主義與1930年代和1990年代的資本主義并不完全一樣。同樣也適用于社會主義,中國曾經在毛澤東的帶領下試圖創建社會主義社會,文革和大躍進,這些是偉大的成就還是糟糕的錯誤?中國現在在建設具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這代表著什么?是社會主義還是中國特色占主導?這些問題都只能通過實踐而得到答案,在理論上進行爭辯意義不大。
人物周刊:您曾在1998年接受一次法國媒體的采訪中提到,伊斯蘭原教旨主義只不過是一群鬧哄哄的穆斯林,不存在全球穆斯林運動。之后在2006年您接受德國《明鏡》周刊采訪還提到,布什刻意夸大了恐怖主義的威脅,如今“9·11”已經過去10年,本·拉登已死。您認為美國的反恐戰爭將去向何處?它的最大威脅是什么?
布熱津斯基:我認為我當時的觀點是正確的,伊斯蘭原教旨主義者在某方面是個嚴重的問題,但它并不能代表全部的伊斯蘭世界,這是一個有著16億信眾的宗教,如果把它全放在一個框框里,會是一個嚴重的曲解。我認為恐怖主義只是眾多威脅中的一個,不能忽視地區性沖突,比如,如果朝鮮對韓國進行攻擊,事態惡化之后會把美國也牽扯進來,我并不認為你可以把任意一個威脅稱之為最嚴重的一個。
人物周刊:您怎么看待美國的反恐戰爭?
布熱津斯基:我認為恐怖主義被夸大了,它雖然是個嚴重的問題,但同時還有許多同樣嚴重的沖突,例如伊朗以及中東地區的其他沖突,還有印巴沖突,甚至是中印之間,我們需要擔憂的問題很多。
人物周刊:中國崛起已成了一個熱門話題,在您看來,中國始終是一個地區性大國。那么哪些因素妨礙了中國成為一個全球性大國?
布熱津斯基:想成為全球性大國,一個國家必須在各個方面,包括政府的屬性、公民的生活水平和權利上領先,中國還有很長的一段路,但我相信它正朝那個方向努力。
人物周刊:具體而言,中國是否還應該繼續購買美國國債?這將會對兩國關系產生什么樣的影響?
布熱津斯基:這是中國政府的決定,我在這里無法給出金融方面的建議。在一個如此復雜的世界里,美國國債是最安穩的,如果你不這么認為就不要購買,總會有其他人購買的。
人物周刊:中國一直在提倡大國和平崛起,但當我們回看歷史,似乎任何一個大國的崛起都免不了摩擦和碰撞。如今南海問題愈演愈烈,作為普通中國人,我們似乎能感覺到周邊國家的敵對情緒,您怎么看待這個問題?這是否會導致中國出現您所認為最為可怕的結果,也就是民族主義的盛行?
布熱津斯基:民族主義是一個非常正常的現象,我們都會經歷民族主義興盛的階段,但是政府的職責不就在于制定一個不讓自己國家利益受損的國策嗎?在我看來,我們處于一個任何戰爭、尤其是當敵對雙方都有核武器而非常危險的時代,因此任何的摩擦都應該避免。我覺得中國政府對此有非常清醒的認識,目前和平崛起還是主調,我希望能持續下去。
人物周刊:您提到中國應該明確地放棄其殘留的信條,決定成為全球現行社會體制的一部分。這點中國似乎做了一定的努力,有人認為這是由于中國特殊的歷史原因和現狀,迫使它需要一個強勢的中央政府,不能走美式民主之路,否則可能將面臨蘇聯解體的后果。您如何看待這個問題?
布熱津斯基:我認為中國政府目前在保證國家共識成為最重要的國策上做得很好,它包括改善基礎設施、縮小城鄉差別,以及讓大多數中國人過上更好的生活。但多年以后,這是否能滿足每個人依然是個未知數,因為到時會有更多人希望擁有政治權利。現在中國的共識在于過去20年到30年之間的進步的確使得大部分人從中獲益,而不是被傷害。
人物周刊:在您看來,是否存在“中國模式”?中國式價值觀能否在國際上具有傳播力?美國式價值觀為何能夠席卷全球?
布熱津斯基:美國價值觀之所以能夠在全球傳播開來,是因為發出的信號告訴人們可以很快改善自己的生活水平,中國在過去30年也告訴了世人這一點,因此在美國模式之外又多了中國模式。
你們有基礎設施和中產階級,目前最大的挑戰在于滿足人們的政治訴求、擁有平穩的政治體制和自由地獲取信息,以及公民自由表達的另一政治平臺。在某種程度上,以上的這一切都必須融合在一起才能創造出所謂的21世紀良性社會。
美國也有自己的問題,我們雖然有民主,但對社會的公正關注程度還不夠,我希望通過時間可以進行糾正。我們不能宣稱自己的系統是完美的,那么就讓我們互相祝愿吧。
(摘自《南方人物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