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利利
紅之一
很久以前,我夢到了一個女孩。夢里頭墨色的云壓得很低,風似乎只在很遙遠的地方呼嘯不止。女孩站在空曠的院落,一身耀眼的紅衣。紅,本來是喜慶活潑的顏色,可在這樣陰沉的天氣,卻顯得分外寂寥。她轉過身來拉我的手。我握住她的手,柔軟冰涼。我倆出了院子,往附近的一個小山頭跑去。天上的黑云壓得更低了。
“要下雨呢。”我說。
她沒有管我,仍是拉著我的手向山上跑。山上盡是些枯死的小老樹,黑得發亮的烏鴉“哇哇”地慘叫幾聲,紛紛飛起。
“要下雨呢!”我大喊了起來。
她轉過臉,焦急地說:“我們今天一定要到的,過了今天晚上,風會把山路吹得更加陡的。”她說著,又拉著我向山頂跑。
我只好繼續跟著她。
山頂卻怎么也到不了。我的皮膚感覺到了空氣的冰冷和潮濕。我知道雨要來了。她的手雖然還拉著我的手,紅色的身影卻顯得遙遠。
“雨要來了!”我大聲吼了起來。
她沒有回頭。
我的心里非常眷戀她柔軟冰涼的手,可是漫天的烏云讓我無限焦急。雨真的要來了。
我猛地把自己的手抽了出來,向山下跑去。跑了一會兒,我回頭向剛才的方向看去。她仍然站在那兒。沒想到,我們剛才站的地方就已經是山頂。她孤獨地界天而立,像是一棵樹。相距那么遠,可她的眼神仍清晰,一片憤怒中透露出荒涼。
我開始后悔,瘋一樣趕緊向山底下跑去。我不敢再回頭了,我怕一回頭,雨便落了下來。風聲更大,也更加遙不可及。之前的烏鴉又一次被我驚起。
終于到了山底,我的心里卻不知多么后悔,我思念那雙冰涼柔軟的手。低垂的烏云已經將山頂完全覆蓋。她現在一定是在烏云里了。
小院就在眼前,我不怕雨了,雨卻沒有落下來。從半空中落下的是羽絨般的雪花。很快,所有的地方都厚厚地蓋了一層雪。
我站在院門口看著遼闊的雪景,心里異常悲哀。她所擔心的路沒有消失于風,而是消失于雪中了。我同情,可是又有什么辦法呢,路確實是沒有了。風開始變得刺骨。
院門口立著一把大大的掃帚。我突然想到,這掃帚就是路啊。在白茫茫的雪地上拖著掃帚不就是一條路嗎?我趕緊抱起掃帚,這掃帚居然比我還要高。
我高興地向山上跑去,我要告訴她我的發現。我越想越是高興,甚至“呵呵”地笑了出來,直到發現我的笑聲在這樣的寂靜中顯得多么的不協調。
雪停了,雪野里只有幾株低矮的枯草探著頭。四周更加陰沉了。我知道這不是因為烏云,而是烏云后的太陽已經從地平面上落下了。天很快就要黑了。
我找不到她了。我一會兒向前走,一會兒又向左走。我想往山下走,可是很快我就發現自己其實是在上山。薄暮從厚厚的雪層上迅速升騰而起。
到處是雪,暮色中顯得更加冰冷。我抱著巨大的掃帚,四處慌亂地跑來跑去。這一世界的白中,早已不見那寂寞的紅。
紅之二
車禍發生的時候,男孩正好站在陽臺上目睹了整個過程。一輛黑色的寶馬將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撞飛在午夜的街頭。
女人躺在地上,鮮紅的血逐漸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湖泊,反射著街燈的光亮。車上下來了一個著黑色西裝的男人,他警覺而慌張地看了看四周。小城午夜的街頭怎會有人呢?
男孩不自覺地向后退了一步,害怕被發現。男人根本就沒有向高處看的意思。就算他抬頭看,也絕不會發現小男孩。
男孩的父親出差去了,母親單位最近很忙,她給男孩做完晚飯之后就去加班了。母親一出門,他就趕緊打開了電腦,玩起了游戲,直到剛才關了電腦,到陽臺上休息了一下眼睛。
男人上了車,寶馬迅速地從男孩的視野中消失。
本來男孩沒有感到恐懼,可是男人一離開,他突然感覺到自己是一個人時,他害怕了。恐懼就像是從暗處走出來的鬼,一瞬間將他攫住。他覺得自己不能移動,甚至連視線都不能移開。
四周充滿了可怕的寂靜。那寂靜迅速拉近了他和地上的那個女人的距離。女人的面容雖然看不清,可是地上的血卻是那么鮮紅明亮。
他不敢回頭,客廳里的燈沒有開,他的身后是一片漆黑。女人身下血的湖泊的面積似乎還在增大。她是不是死了?男孩想。“死”這個字眼在他心里喚起了新的更大的恐懼。
他突然發現血泊里的女人在笑!他覺得身上的寒毛立了起來。他趕緊轉過了頭,客廳里的黑暗聳立在他的面前。客廳里不僅是黑暗,他覺得那黑暗中還有一個個不可見的血浪拍向自己。
他再也沒有勇氣轉過頭看那女人一眼,只得到客廳的那一頭去打開燈。
他從未覺得自家的客廳這般大過,不小心碰翻的椅子更是嚇了他一大跳。黑暗中他突然想到那街頭的女人會不會就是自己的母親,母親晚上上班時穿的衣服似乎就是那個顏色!他似乎看到滿身滿臉都是血跡的母親。母親一邊走向他一邊說話,聲音是那么陰森,就像是她以前講的故事里巫婆的聲音:“過來呀,寶貝,過來呀!”
終于到了客廳的另一頭。他的手按在開關上時顫抖得十分厲害。“叭”,一聲輕響,白色的光充滿了客廳,男孩的眼睛一瞬間居然有些不適應,眼中甚至被強光照出了淚花。他低頭揉了揉眼睛。當他再次抬起頭的時候,他居然看到母親正站在門口,一身血紅!他嚇得幾乎驚叫了出來。
可那并不是母親,而是門口衣架上母親的一件紅色的大衣。衣架的最上面一層還掛著母親的一頂黑色帽子。
他的心這時才開始狂跳起來。臥室的燈開關就在門口,要比客廳好開得多。他躺在床上,不敢關了燈睡。過了會兒,他又到客廳里,將那件紅色的大衣取了下來,塞在了衣柜的最底層。
他知道自己這一晚上是睡不著了,只要一閉上眼睛,那恐怖的紅色就會瞬間淹沒自己。他看著天花板上的燈,一邊擔憂地想。
可是不一會兒,他就沉入了夢鄉。他的夢里頭并沒有一絲的紅色。
本欄責任編輯 張 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