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江華作品

周江華，男，1990年8月生于安慶望江。現就讀于安徽師范大學文學院對外漢語專業2008級。曾任江南詩社社長。作品見于《詞刊》、《中國詩歌》、《星星》、《當代教育》等。曾獲安徽省大學生詩歌大賽一等獎，第二屆“丁玲青少年文學獎”大學組金獎等獎，2011年7月受邀參加“2011中國星星大學生詩歌夏令營”。

夜游夫子廟

廣場上的光，使我們的臉被抹上油彩

每條街道都是肥胖者，塞滿脂肪：

剛咽下的晚餐，擁擠的人聲

尖銳的玻璃和潮濕的巖石。

江邊上吊臂垂下的黃昏里，唯一的落日

已經流盡了血

這一日的繁花，都歸于貧窮后

明月才從蝴蝶體內升起，唱起歌謠

小攤販的推車，遺留有魏晉風骨

是什么陰謀，讓畫舫在橋下隱居

玻璃也流光溢彩，熱情洋溢

我們卻在玻璃的正反面

對視，生病，看不見虛弱的自己

巖石上的幾叢矮竹，在游客的風流里

緩慢老去，不發一語

這一夜，我走遍了夫子廟

潮生兩岸，秦淮河水擁進我的動脈

卻得不到心臟的呼應

夜宿南京北圩路

梧桐葉在秋夜失散，秋水紛紛走向金陵

春日已逝，秋日便愈加無言

獨上高樓，最南的樓

難以望盡天涯，雨聲如鼓

所有的雨水開始集合

懷念千年前的那杯毒酒，賜死一首姓李的詞

北邙孤墳，安不下你的句子

此時此刻，都變成了火車

轟隆隆碾過你不堪回首的故國都城

憑欄也看不到春意闌珊，玉砌雕欄

江山猶在，逢不了月明

倒不如枕一條江水，擁秋風而眠

就等于是羽化登仙

從此，可以不問人間

清晨

從這邊屋檐到那家瓦片

我聽見一萬只麻雀的嘆息

如穿林打葉聲

多么溫柔

那些樹，多像猛長的茉莉

我一定是又想做一位古人

在北緯三十度上，借偏頭痛

給那些小植物一一取個名字：

長安、開封、洛陽、臨安……

然后用一枝荷花，醮上長江水

寫上竹枝詞三段，編二兩小曲

做完這些，太陽還沒出來

我是不是仍可以

坐末班的波音747

飛回唐朝

葵花，葵花

如果有個女子

你愿喚我相公

我絕不會喚你娘子

我會給你寫出半畝方塘的詩

我會把竹枝詞，從C調唱到G調

我會說愛你，雖然不是一萬年

我會把一整個清晨的溫柔都給你

我們會一起吃秋刀魚和蓮子

我們會一起坐火車，從洛陽到長安

我們會一起，和長江和黃河慢慢老去

但我絕不會叫你娘子

你應是我唯一的那株葵花

和馬、雪山、綠的房子

一齊出現在我的王國

我只喚你：葵花

你向著太陽，我也

向著太陽

黑夜不再來

春山，是走不動的波濤

被落霞浸潤出潑綠的長袍

安心隱居，在江南

在村莊長出的晚煙后面

辟出半個桃花為居

悠悠地安排一條春水

從洗的衣裳和飲水的牛嘴下

清澈地舞過

油菜花開成一個人的酒

蘭舟渡向河岸，停成他的杯盤

蝴蝶燕子在孩童的叫喊聲中

伏于他的肩頭，但不理他

他喚醒的昆蟲也不理他

兀自放著紙鳶

然而他全不放在心上

在意的，只是落日

正慢慢接近地面，趨于粉碎的危險

隱士也有無計可施的時候

只能用兩根細細的煙囪

夾緊夕陽

你為什么不說出孤獨

你為什么不說出孤獨

我看見你是一位快分娩的孕婦

你怎么忍得住分娩前的痛苦

昏黃的光線突然密集

像一群安靜的麻雀站定于欄桿

你驚異于外在事物的尖銳

能夠直抵人心

一切綠色在玻璃里睡去

死亡不帶聲響，從屋檐下飛過

你的眼睛看到了什么

鄰居在早晨出門

卻未能在傍晚回家

好像幸福，一去不返

你怎么也安慰不了

一個失去了爸爸的孩子

所以你不得不選擇

緘默不語

雨霖鈴

——讀白居易《長恨歌》

直到雨變成黑蝴蝶消失

往事才不堪回首

在雨聲中懷念的是一種孤獨

沒有月亮，沒有愛情

只有野花在膨脹，膨脹

變成沖天的蘑菇云

從此，我們生活過的地方

不過是個遺址

只有我們倆還活著

你仍集前世萬千的寵愛于一身

我仍是你那個無心江山的男人

夜色下的大屠殺紀念館

茶亭東街，燈光偏暗

墻外的青銅雕塑，累彎了腰

卻無法坐下來，好好休息。偶爾有幾輛汽車

向水西門大街開去，剩下的，只有世間的寂靜

命運的秋風。夜色偏冷

建筑物尖銳如鐵，刺透了黑暗的胸膛

血流滿地，我不敢走進

夜晚的紀念館，它比白天更加擁擠

人們站了起來，不再是蜷曲的憤怒

臉上的血和泥卻沒有擦盡

頭發凌亂，站著發呆，是否依然疼痛

比劈開我更加疼痛

他們也想在白天生活

在日本軍刀刺不透的白天生活

——終究是這般沉默，他們，我

我還在秋夜下的紀念館外嗎

一只甲蟲從墻角簌簌地爬走

抵不住茶亭東街的寒意

堆起了厚厚一層：

像是今年的第一場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