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揚
大約20平米的空間內,燈光昏黃,幾張報紙糊住了唯一的窗戶。正對門的地上,是一攤紅紅綠綠蘿卜、絲樣的東西。機器上裹滿油污,看不出本來面目。幾個裝著黃色液體的大號塑料桶,以及墻角堆放的幾十袋白色面粉,很是顯眼。
門口的操作臺上,微型臺秤、生銹的剪刀、已經開了口的瓶瓶罐罐胡亂地擺放在一起。包裝說明顯示,其中兩瓶綠色、暗紅色的粉末,分別是名為果糖和日落黃的食品添加劑,一袋白色粉末為甜蜜素。
一個40歲左右、未作任何防護的工人進來,跨過攤放在地下的原材料,走到轟鳴的機器跟前,添加了一瓢面粉、辣椒面和食品添加劑的混合物。
與此同時,在另一個房間內,兩臺長長的面板上,堆放著剛剛生產出來的成品——黃色、綠色的仿佛蝦米狀的小辣條,七八個老年婦女分坐面板兩邊,熟練地進行封裝。透明的包裝袋比撲克牌略小,沒有任何標識。只有旁邊壘的一人多高的包裝箱上,印有“吳富杰熟食、湘川風味”字樣。
自家孩子不吃是常識
近日,北京市查處60種不合格調味面制食品,有53種出自河南,其中36種集中在十八里河鎮所屬的鄭州市管城區。隨后,鄭州市重拳整治小食品企業。風暴過后,確有不少小食品企業關門停產或遷往外地,但另一方面,一些企業在短暫的“休整”之后開始回流,原有的黑作坊則轉入更為隱蔽的地方繼續非法生產。
在國內著名的小食品重鎮——鄭州市管城區十八里河鎮的柴郭村,街道上冷冷清清,隨處是“廠房出租”的告示。但稍加留意就會發現,空氣中飄散著一股刺鼻的麻辣味,銷售食品添加劑的廣告牌仍然立在村口,專門制造、維修麻辣食品機械的門市也照常營業。
線人“大根”說,在大田垌村,類似地下作坊不止一家,多是湖南、福建的老板前來投資,租用村里的房子,“進戶電線特別粗的,都是有生產機器的,規模大的還配有變壓器”,主要生產麻辣小食品和小面包,以前者居多。
“一個普通的小作坊,兩臺機器,一天下來就能生產幾百件貨,夠裝滿三輛農用三輪車。正常生產的時候,往往大門緊閉,只有工人早上進場或中午外出吃飯的時候,才會暫時打開。因為衛生條件太差,工人自家的孩子都不會吃這些食品。”他說。
一位曾從事過作坊生產的小老板介紹,所謂的麻辣食品,其實最主要的原料就是面粉,此外還有鹽、添加劑、辣椒粉等,通過機器混合攪拌、擠壓成型,然后進行切割和包裝。
“一般來說,作坊生產并沒有嚴格標準,原料配比都是跟著感覺走,只要達到又咸又辣的效果就可以了。至于包裝,直接給紙箱廠打個電話,要什么有什么,還有的干脆就是什么標識都沒有的‘白包。”這位小老板說。
“前店后坊”,不囤貨
一位專門拉送小食品的貨車司機大飛說,現在的小食品作坊雖然多數仍在城郊結合部,但和以前相比,由扎堆變成分散,地點也更偏僻和隱蔽,“多次打擊后,大家都變得更加小心,即使增加運輸成本,也要保證安全。”
來自湖南省平江縣的何老板介紹,去年整治后,自己此前在十八里河鎮投產的麻辣食品作坊被迫遷往河南省汝州市,但年后又搬回到鄭州,目前在一個“三不管”的地方。
大飛介紹,紅火的小食品市場背后,是一條灰色的產銷鏈。“黑作坊完成生產包裝后,要么走物流,要么發往鄭州幾大食品城,再由經銷商逐級外銷,最終從地下轉到地上。”
每到早晚,在十八里河鎮附近的道路上,就會出現運送面粉或小食品包裝箱的各式貨車,也有很多滿載小食品的車輛,往來穿梭,很是熱鬧。
在鄭州市最大的食品綜合批發市場——萬客來食品城(簡稱萬客來),里面店鋪密密麻麻,一家挨著一家,大的幾十平米,小的僅有幾平米,人力三輪、廂式貨車等各種車輛,加上前來進貨的各路客商,占滿了道路。
在一家食品店里,一位來自甘肅的經銷商當場采購了6000多元的貨。知情人介紹,小食品產銷方式多為“前店后坊”,通常食品城的門店只是進行展示,并不囤貨。客商看好貨品下了訂單,店主會和廠家聯系,然后直接通過物流發貨。
“做小食品真的好難”
“唉,我跟你說,現在做小食品真的好難。”面對提問,老何甩了甩手,一副不提也罷的樣子,長長地嘆了口氣。
38歲的老何身穿棕色皮衣,留著分頭,小眼睛,從外表上看,跟一個普通的農民工沒太大區別。只有在他說話或是思考的時候,瞇成一條縫的小眼睛里,才會透出商人的精明與世故。
在老何看來,鄭州的小食品之所以接連“出事”,主要原因在于,隨著“正規軍”的聚集,受利益驅動和監管缺失,黑作坊開始滋生,最終導致“一只老鼠壞了一鍋湯”。
十八里河鎮柴郭村村民“阿杜”介紹,黑作坊生產,往往投入少,收益大。“起步資金不過幾千元,租個五六百平方米的廠房,臨時招十來個人,一天能出上千件貨。一個老板干了3個月,就買了輛別克轎車。開始還只是麻辣食品,后來發展到只要是吃的都能生產,有的還是‘名牌。”
老何本是江西人,因為妻子來自湖南省平江縣——當地盛產各種麻辣食品,隨即進入小食品行業,后輾轉來到鄭州市,“從業”至今已經lO年有余了。
“雖然我人不算老,但是在這個行業干得久了,所以他們就叫我老何。”老何滿嘴湖南口音的普通話,濃重得就像他周身散發出的麻辣味。
2011年4月份,因為招工困難、成本增加等因素,老何把自己的麻辣食品作坊從江西南昌遷到了鄭州。為了擴大產能,還從親戚朋友那里借了20多萬元。
“在我們業內有句話,做小食品的,如果在鄭州賺不了錢,在別的地方也就不用干了。因為鄭州有全國最大最有名的小食品市場,各地的經銷商都會來這里進貨,可以說是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
老何所說并非夸張。由于河南是重要的糧食大省,人口大省,加上交通、物流業發達,經過多年發展,圍繞鄭州市及附近的新鄭、中牟、新密、滎陽、新鄉等地,已經形成了一條小食品產業帶。
交通便利很關鍵
當地政府一名工作人員介紹,十八里河鎮緊挨著中州大道和鄭新公路,向北到南三環2公里,一向南到南四環不到1公里,到繞城高速不到5公里,向西到老107國道4公里,即使向東到京港澳高速直線距離也不超過10公里。更重要的是,與輻射全國市場的萬客來食品城相距也僅4.7公里。
“便利的交通、低廉的采購成本、豐富的勞動力資源,多重優勢疊加,推動了小食品產業鏈的形成和完善,并帶動了第三產業的繁榮。十八里河鎮的戶籍人口僅有3萬人左右,而小食品產業聚集后,外來人口達到了常住人口的數倍。”
“天有不測風云”。就在老何躊躇滿志,準備大展拳腳的時候,一場針對小食品加工廠的整治風暴不期而至。“那時過來剛安頓好,就趕上整治行動,不管有證無證,都得搬走,我們被趕得東躲西藏,一下子就懵了。”老何說。
老何的一個老鄉,剛剛租了廠房,把生產機器通過物流發過來,眼看風暴驟起,干脆直接將機器轉手他人,徹底不干了;老何的表弟,此前已經在鄭州干了3年的小食品生產,被迫搬遷至新鄉市,租了個2000多平方米的廠房,但因為證件尚未辦齊就開始生產,遭到停產整頓,后來轉行賣建材去了。
迫于無奈,老何一度將自己在十八里河鎮投產的食品作坊轉移至河南省汝州市,然而春節過后,又悄悄地搬了回來,目前在一個“三不管”的地方。他承認,類似“回流”并非個別現象。
“下面雖然可以辦到生產許可證,采購原料還是得到鄭州來,成本增加太多,但是這邊一律停辦生產許可證,實在是兩難。”老何說。
眼看著不少同行或者搬遷,或者轉入地下生產,老何仍在“固執”地等待,但也有了更多的思考:“說起鄭州的小食品,最紅火的時候,外地產品紛紛假冒仿造,每件貨品高出5塊錢還很搶手,現在經銷商一聽說是鄭外i的牌子,便宜好多人家還不敢要。這樣的變化令人痛心,教訓也很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