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宏平
1
棣華堂的棣棠花開了。
我站在太行山南麓連綿起伏的高坡上,分明看到花開得很艷,滿樹黃黃的,像翩翩起舞的蝴蝶。在不同的時間,踏著同一塊土地,喝著同一塊土地上流出來的山泉,注定了我要與棣華堂的老人們來一次約會,來一次不是理性的而是感性的交流和對話,注定了我會站在大樹下分享一下棣棠花散發的芳香。
棣華堂,這是元初翰林侍讀學士、國信大使、皇封文館大學士郝經所在的郝氏家族的住所。在古代,文人雅士都喜愛為自己的住所起個同樣文雅的名字,以托其志。棣華堂怎么就與金末元初文學大師元好問和郝經這兩顆閃耀在中國文化星空的新星緊緊地相連在一起呢?換一句話說,元好問和郝經是如何從棣華堂走出去的呢?我在史海里尋尋覓覓。
郝氏家族在金統治我國北方時,已成為當時郡里的望族。家族成員業儒匱德不仕,歷代教授鄉里。到金末開始進入鼎盛時期。到郝經的曾大父那代時,郝源嫡長蒞家,執掌家法。當時,《澤州府志》上說,“時昆季十余,族長稚百余口。”郝源兄弟就有七人,他為大,郝震為小。這確定是一個相當大的家庭了。郝源執掌家族是很嚴厲的,他雞鳴而冠,衣杖而立于庭,各房子弟和婦女們按時秉燭學習或做女工,早上起床洗漱后,依次看望舅姑父兄,退而各執其業。稍有怠慢的,當庭責備。錯了禮節,就要鞭韃。飲酒醉的要罰,衣冠不正的要罰,事師不謹的要罰,惰于學者要罰,相互忌妒的要罰,在大庭高聲喧嘩的也要罰。郝源囑咐族人說:“衣食足而知廉恥,倉廩實而知禮節。士所以忘義失守,至于沮氣墜節,殆多逼于饑寒,故孟子以農桑為王政之本。”教育族人種田的要好好種田,養蠶的要好好養蠶,經商的要好好經商,學習的要認真治學。為激勵后人和睦相處,在院中栽種了一株棣棠樹,取詩“常棣之華,鄂不韋韋,凡今之人,莫如兄弟”之義,給住所取名曰:“棣華堂”。
棣華堂座落在太行山南麓“群峰拔起,列嶂摩天,萬古青蒼”的敝邑陵川城內。穿越時間和空間,我看到了棣華堂之所在。這是一處典型的中國北方四合院結構的民居,一進三院,里院中堂是祭祀的地方,正面掛著數條楹聯,前面供著郝氏家族的列祖列宗。院內種著一棵象征著“團結、友愛和奮發”的棣棠樹。郝氏族人按次序在院內居住著。棣華堂掩蔽在連綿起伏的山巒之下,北面就是氣勢宏偉的唐寺院崇安寺,下面相傳是南北朝時期后趙皇帝石勒的疑冢。這的確是一個人杰地靈的風水寶地!
郝氏家族人丁興旺,次年孫輩也冠娶異室,全族人居住在棣華堂內已顯的擁擠,“聚則溢諸堂,退則逼諸庭”,有的就提出要搬出另過。郝經的先曾叔父作為族中最小的弟弟,反對家族分的四零五散,又不能違背兄長們的意志去爭取,于是采取了一種過極的辦法。他抱住院中那棵棣棠樹不吃不喝不睡哭泣了三天三夜。諸兄問他因為何哭,他說:“吾業儒為是,何以為訓?終無數人使子孫為之,則吾食矣。”諸兄方才打消了分家的想法。這一年春天,棣棠樹花開得特別旺盛,滿樹黃黃的像翩翩起舞的蝴蝶,族人都說,這是郝氏家族友愛團結的祥瑞!這是一個多么激動人心的故事啊,讓一個生活在幾百年以后的我感慨萬分,真為現實生活中一些為爭奪財產兄弟反目的事情汗顏!
金元時期,郝氏家族靠家庭的凝聚力和奮發向上的精神,確實為國家培育出一批有用人材。整個家族僅有史記載的就有郝丙、郝源、郝震、郝天挺、郝天右、郝思溫、郝經、郝采麟等六代共八人。
郝震,字子陽,自號東軒老人,他就是那個抱棣棠樹而哭,以“諸兄得欲而生,我將服義而死”的決心反對分家的人。他曾在京城太學就讀,回到故里教書育人,他“讀書不為諛聞之學,有高世意,而無復世味。析之以天理人情,而不專于傳注”。相傳他得古遺音,能彈一手好琴。一次,他在一道院松林下鼓琴而歌,十多只白鶴驚起鳴舞,珊珊戛戛,曲終而去。他是郝家讀書業儒的主要開創者。郝經的爺爺郝天挺,字晉卿,一生教授鄉里,可說是桃李滿天下,元好問就是他最得意的門生。
2
大文學家元好問就教于郝天挺的故事,是我國文學史上一段佳話。
郝天挺所處的時代正是金宋南北對此的時代。盡管他的身軀里流著大宋儒家思想的血液,但他看透了宋朝的腐朽和沒落。他年老體弱時就得中狀元,并兩次參加了金的廷試,因早衰多病,又厭于功名,就返回鄉里,在陵川縣學執教。他的人品和威望整整影響了一代人,四面八方許多莘莘學子不惜勞苦負笈而來拜在他的門下,其中有不少后來成為當時的名士。元好問就是杰出的代表。
元好問,字裕之,號遺山,太原秀容(今山西忻州)人,金興定三年進士,官至行尚書省左司員外郎,金亡后不仕。著有遣山集,編有中州集。中國文學發展史這樣評價他,“他的人和觀是儒家的人生觀,他的古文,是繼承韓、歐的遣緒,詩學杜甫,詞學蘇軾。他在這幾方面都有卓然的成就,是金代學術界的權威,文檀的代表。”
金泰和四年(公元1204年),元好問剛剛十四歲,他在忻州做官的舅舅元格想給他物色一位合適的老師教他學習科舉,向親友們征求意見時,親友勸他說,“河東多才子。”讓他到河東一帶找一找。當時所指的河東就是現在的晉南、晉東南一帶。元格騎馬帶著隨叢踏上太行山南麓時,聽說陵川縣學有一位德高望重、遠近聞名的飽學之士時,毅然請求調任陵川縣令,并將元好問從師于郝天挺門下。元和八年,元格任滿,仍留元好問繼續學習了二年。元好問學業完成離開陵川時,年已二十歲了。
郝天挺主張“治經行已”,在教學中不僅教育學生認真學習儒家學說,而且要學會用儒家的學說去為人處事。他說:“今人賦學,速售為功,六經百家,分磔緝綴,或篇章句讀不之知,幸而得之,不免為庸人。”又說:“讀書不為藝文,選官不為利養,惟通人能之。又說:“今之仕多以貪敗,皆苦饑寒不能自持耳。丈夫不耐饑寒,一事不可為。子以吾言求之,科舉在其中矣。”郝天挺教育學生不要一味地追求功名利祿,而要將儒家倡導的仁義道德放在首位,做一個通曉經理,有仁有義,品學兼優的有用人才。郝天挺精通詩詞,還常常啟發元好問如何寫詩作詞。當時,有人就勸告他說,縣令之侄子是來學習科舉的,并不是來學習詩詞的,這不白白浪費了公子的時間和精力?郝天挺說,我教他學詩詞,就是為了不讓他僅為科舉而學。這種輕視科舉,淡泊名利的人生觀念潛移默化地灌輸到元好問的思想之中,為他以后的文學寫作打下堅實的基礎。
元好問任官期間,念念不忘輔育他成長的山山水水,他把自己對第二故鄉的情和愛化作一首首優美的詩句。請看他為陵川西溪二仙廟留題中寫道:“期歲之間一再來,青山無恙畫屏開。出門依舊黃塵道,啼殺金衣喚不回。”短短四句詩,將屢屢游覽不為煩的心情寫了出來。游天井關后,元好問寫道:“石磴盤盤積如鐵,牛領成創馬蹄穴。老天與世不相關,宣圣棲棲此迥轍。二十年前走大梁,當時塵土困名揚。山頭千尺枯松樹,又見單車下太行。自笑道途頭白了,依然直北有羊腸。”他鼓勵郝經的伯父從學科舉,在贈答郝經伯常的詩中,他寫道:“文陣自憐吾已老,名場誰與子爭先?”郝天庭死后,元好問稱贊他不“傍貴人之門”的品德和“臨終浩歌自得,不以生死為意”的生死觀。
3
郝經,字伯常。他有幸出生在禮義之家的棣華堂,而不幸選擇了動蕩不安的戰爭時代,這也許就是命運。現代文學家王曉明在《魯迅傳》中這樣對命運闡述:“它實際上非常簡單,就是指你在什么時候,出生在什么地方。一個人的出生,完全是被動的,沒有任何人來征求他的同意,他也完全沒有可能為自己作哪怕是一點點的選擇,就是由于某個偶然的機緣,甚至他的父母也沒有料到,他一下子獲得了生命,赤條條的站到了人世間。”仔細想想,這實在荒謬,我們每一個人,竟都是這樣被胡亂推到了人生的起點,開始長長短短,各不相同的跋涉。當然了,誰都想盡快踏進樂園,享受為人一世的生趣,可人壽那樣短暫,倘若你一睜開眼睛,就已經被扔在了廢墟的門口,就是身手再怎樣矯健,恐怕也跑不了多遠,只能遙遙地看著別人奔向樂園,自己在一旁哀怨吧。有多少次,你用力鞭打著生存意志的快馬,在人生道上縱興馳騁,終至于人疲馬乏,滾鞍下馬,卻吃驚地發現,你其實還是在離起點不遠的地方打轉轉,不過像如來佛手掌上的孫行者,自己做一個好夢罷了。你當初的誕生時間和地點,正牢牢地把你攢在手心里:這就是你的命。
元兵的鐵騎踏過北方時,村莊被洗劫,成群結隊的百姓南移,拖兒帶女,行走在崎嶇的山道上。急促的馬蹄聲,時時在百姓耳朵中響起,于是百姓忍著饑餓和寒冷拼命地逃生,老弱病殘的倒毖在路途和村落,行動遲緩的就被追兵虐獲,充當了元軍的奴仆。郝氏家族也行走在逃避的人流中,逃到河南,追兵緊隨著,他們只好躲藏在山中一個石洞中。追兵趕到后,架起柴草用煙熏,逼他們出來。郝家多數就這樣慘死在山洞中。郝經父母得以活了下來,可他母親因被煙熏得咽喉發炎,氣喘吁吁,隨時都有慘死的可能。命運原來就是這樣冷酷無情,家族、地位、身份也原來和平年代的產物,經戰爭的洗滌,郝氏家族早已蕩然無存,郝氏族人也從天上跌入地下,成為一個普通老百姓。
郝經當年僅僅九歲,災難已將他扎磨得精疲力竭,但他的軀體里流著的畢竟是儒家的血,他看著奄奄一息的母親,心里揪的難受。于是,他匍匐著找到一個村莊,討得一瓶黃齏和一瓶蜂蜜,調制好,用母親所佩的剪刀撬開母親的牙齒,灌了下去,母親方才緩緩地蘇醒。這就是史書上有名的郝經救母的故事。1232年,元軍攻陷河南,郝經又隨父母避亂到河北保定,生活才安定下來。郝經長大了后,他父親想讓他做點事情,緩和一下家庭的窮苦。他母親看到郝經聰慧早熟,高興地對他父親說:“是兒志不凡,況郝氏儒家淵源不竭,可自我而涸乎?我等忍窮數年俟之。”郝經學習非常用功,每天雞一叫就起床伏案學習,晚上很晚才睡覺。他母親看到感慨萬分,教育他說:“兒子如能這樣,重振家族的希望就不會落空,可是決不能虎頭蛇尾。”1238年,郝經的父親執教河北滿城。鐵佛寺主持張促安慷慨地騰出南堂,讓郝經設館教學。郝經謹守父親“忍窮為學乃郝氏家法”的教誨,白天砍柴汲水,黎明進入學堂展卷學習,在學習中“不學無用學,不讀非圣書”。面壁五年,學業大長。郝經的父親以“興復斯文,道濟天下為己任”之意,高興的為他改名曰“經”。
1249年,郝經收到燕京“太極書院”院佐王子正的親筆信,詢問程朱理學的內涵。郝經當即寫了《與北平王子正先生論道學書》的回文。郝經的濟世主張折服了王子正,震驚了順天府。順天府左副守帥賈輔禮聘郝經為家庭教師,張柔也爭相禮聘。在藏書萬卷的賈、張兩家,郝經得以飽覽典籍,滿腹經綸,終成博古通今的著名學者。趙復稱他是“挺然一氣,立于天地之間蓋亦鮮矣”的治世之才,元好問以長輩的口吻,鼓勵他勇敢地為實現百年大業而奮斗。
經過戰爭的洗劫,北方的土地荒蕪,村落和房屋毀于一旦。郝氏家族的故居,除中堂及院中的棣棠樹尚存外,都成為一片廢虛。棣棠樹似乎也像人一樣,它的根深深地扎在國家的土地上,國家興,家族興,家族旺,枝葉茂。近年的棣棠樹枝葉茂盛,春天里,尤其棣棠花開的鮮艷和亮麗。這是否預示著中華的復興、百姓的安居樂業、郝氏家族的再度興起?郝經的叔父到河北看望他時,欣喜地說,“這是否就是郝氏再興的征兆?”郝經于是作了《棣華堂記》,并附一首詩,祝賀此事,也算安慰東軒老人的在天之靈。詩云:
吾家中棠,高壓太行。茱彼本支,是生茲堂。棠始有華,實大吾家。玉昆峨峨,德音莫瑕。堂華日馨,諸孫盈庭。有華韋韋,有柃青青。突決棟焚,鞠為荒榛。棣華弗凋,中堂獨存。脊令在原,兄弟急難。遙遙空堂。巋彼高寒。鴻雁于飛,哀鳴嗷嗷。郁彼先棠,芬如李桃。惟彼桑梓,尚當敬恭。況茲庭實,祖植父封。為告鄉鄰,勿剪勿。庶幾遺蔭,本根不忘。經也作頌。載歌東軒。嗚呼茲堂,道德是傳,越千萬年。
4
1215年春,郝經正式踏上了政治這艘戰艦。上了這個艦,就注定他要與它同舟共濟,去迎接隨時都會發生的大風大浪。
還在順王府執教時,一位同鄉的道士向他訴說了蒙古官吏欺壓百姓的悲慘遭遇,聽著聽著,郝經淚流滿面。送走道士后,他的心久久平靜不下來,在燈下,他憤憤地寫了《送鄉叔道士申正之序》,在文章中他把兇猛的蒙古官吏比作刺猬。一個文人,最多也只能在紙上發泄自己的不滿。除此之外,還能做什么?當時忽必烈正在召賢納士。忽必烈是大汗蒙哥的同母弟弟,主管大漠以南漢族地區的軍政和民務等大事,在河北沽源縣設置了藩府,積極接受“漢化”。他也是蒙古貴族中少數主張漢化的官吏。郝經冒著風險,憤憤地寫下了那篇在歷史上有名的《河東罪言》,上書給蒙古統治集團。這需要多大的膽識!文中,郝經說:“河東土產,菜多余桑,而地宜麻,專紡績織布,故有大布、卷布、板布等,自衣被外,”只得“折損價值,貿易白銀以供官賦。而一道課銀,獨高天下。造為器皿,萬里輸獻,則不負王府也”。百姓“又必使貢黃金,始白銀十折,再則十五折,復再至二十、三十折,至白銀二兩得黃金一錢;自賣布至于得白銀又至于得黃金,十倍其費……不勝苦楚,不敢逃命,則已極矣。今王府又將一道細分,使諸妃子各征其民,一道州郡至分為五、七、十頭項,有得一城或數村者,各差官監督……人們荒空蕪沒,盡為窮山惡水,而人自相食也”。這是一段多么鋒利的文字!字里行間滴著血,沾著淚,透著憤慨。忽必烈畢竟是一代開明的帝王,他不但沒有責怪郝經,反而如納他進王府。第一次相請,他惋言拒絕了。這拒絕,拒絕的好!這不僅拒出了文人的骨氣,也向蒙古統治者們表明郝經對他們并不太信任。當忽必烈在新疆的沙陀第二次遣使召見他時,郝經的內心一定經過一番激烈的思想斗爭,他一定認為,北中國從金立國,已有120年脫離漢族封建王朝的統治,偏安于江左的南宋腐敗無能,已無振興中華的希望;一定認為,蒙古族雄踞北方,尊重漢法,力破金國,大有統全域、安天下之可能;一定想到忽必烈資賦英明,禮賢下士,為一代圣主。有這么好的條件,他進入王府不更能實現自己“道濟天下”的目的?于是,他欣然前往。那是1256年初,身處南方的宋皇帝和賈似道之流也許正攜妻帶妾在野外踏青,北國卻還是冰雪一片,當時,郝經年僅34歲。這時,他忽然產生了一個奇特的想法,就是回老家看看棣華堂,看看棣棠樹,再嗅一嗅棣棠花的芳香。3月,忽必烈批準了郝經前往陵川老家拜祖。他先回了保定,不幸的是父親郝思溫得了風癱病臥床不起,拜先祖之事只好擱淺,他守在父親身邊細心照料,直到1259年正月父親病故,辦完喪事,他才回到忽必烈身邊。
他以“右臣”身份掌管軍機政務,隨征荊鄂。他向忽必烈提出“偃兵息民”與南宋通好的建議,到了濮州又上奏有《七道》,到汝南又有《東師議》的奏文。在奏文中郝經屢次申明“仁政強國制勝”的觀點,對忽必烈產生了深刻的影響。從此蒙軍包括漢軍秋豪不犯,軍紀很嚴。郝經在《青山磯市詩》中寫道:“渡江不殺降,百姓皆督堵。羊羅到武昌,相望兩舍許……通衢萬家市,巴商雜越族。”9月,“鄂州戰役”打得正激烈,蒙古大汗在四川合州陣亡。郝經立即上《班師議》,分析了政治、軍事等內外因素,指出不作出積極反映可能導致全軍覆滅的危險,建議忽必烈迅速北上。忽必烈采納了他的建議,親率一支輕騎駐扎在燕京效外,處理阿里不哥在北邊起兵所觸及到的一切軍政大事,贏得繼承“汗位”的主動權。忽必烈1260年3月登帝位,立即頒發政令,革除了蒙古諸王直接向種地人征稅的權利,大大減輕了北方人的負擔。郝經的《便宜新政十六條》成了建立與改革蒙元法制的基礎。很為史學家注目的是郝經《立政議》奏文,李涵先生在《也論郝經》一文中講“在忽必烈的儒臣中,明確而又全面論述應施行的‘漢法的只有郝經和許衡兩個人。但在時間上郝經的《立政議》比許衡的《時務五事》早五年”。張躍銘在《略論郝經》中講:“郝經在策劃班師爭位,直把忽必烈捧上皇帝寶座的過程中,施展文才武略,立下了汗馬功勞。”“《東師議》、《班師議》是郝經在1259年隨忽必烈南征所上的兩道奏章。隨后的歷史進程證實,他在以上兩道奏議中所作的判斷與形勢的發展基本吻合。這表明郝經善于在形勢尚不明朗的情況下審時度勢,把握潮流,具有高屋建瓴、洞察全局的戰略眼光。他對形勢的準確預測,是建立在對客觀實際的周密觀察和精辟分析的基礎上的……郝經身為儒臣,但在軍事方略上所顯示的智謀和見識,毫不亞于一個深諳韜略的三軍統帥。”
1260年4月,郝經赴南宋議和。郝經在《郝經行狀》中說,“為得解兩國之斗,活億萬生靈。”郝經沒有聽從保定父老鄉親“承病勿行”之勸,置生死于不顧,接受了忽必烈“翰林侍讀學士”的封詔,充任國信大使。宋丞相賈似道生怕敗露他1259年冬在鄂州前線向蒙方承諾納幣稱臣的投降真相,而囚禁郝經一行于真州(今江蘇儀征市)竟達十六年之久。郝經本著“偃兵息民”的強烈愿望,上書宋主達數十萬言。有曰:“親仁善鄰則治,締怨連禍則亂,無出此二者。自非大亂滅亡,一彼一此徒以弊民!”但賈似道不報,真乃是“萬言修好安南北,一片赤誠付東流”,就連郝經奏章的《立政議》也曾向忽必烈講出了“斂減江上之兵,先輸平之使,一視以仁,兼愛兩國”的請求。郝經在獄中“講學不輟”,敦促隨者讀書識學,多人成為有學識的人。他自己著書吟詩,著《續后漢書》、《春秋外傳》、《周易外傳》、《太極演》、《原古錄》、《玉衡真觀》、《通鑒書法》、《注三子》、《一王雅》、《行人志》、《陵川集》等專著數百卷。版刻存世的有《續后漢書》與《陵川集》。1274年秋,元舉兵江上,大舉伐宋。賈似道迫于形勢,1275年3月,派段佑禮送郝經北還。當年7月,在獄中受盡折磨、身染疾患的郝經于世長辭,享年五十三歲,結束了他坎坷磨難的一生。世祖憫其忠節,謚號“文忠”。
《續后漢書》,元延祜年間印行,明收入《永樂大典》,清收入《四庫全書》。當時,乾隆皇帝《御題郝經(續后漢書詩四首),歌曰:“身充信使被拘留,兩國恰逢建計投;愿附魯連未遂志,空言思托著書酬。”……后來,商務印書館1937年在上海鉛印出版,上、中、下三大冊,書名頂頭加有“國學基本叢書”的標志。隨之,1958年商務印書館北京第二次版印,中華書局1988年北京第三次版印,臺灣商務印書館出有“臺北版”書名《郝氏續后漢書》。《陵川集》收錄郝經詩作423題,670余首;賦15篇;論說、辯解、書、傳、銘、序、記、碑志、祭文、宏辭、表奏等各種散文190余篇。元延祜年間印行后,至明代流散民間。幸遇澤州沁水縣的李淑淵在鄂州熃窈北武昌做官,偶見幾本《陵川集》,認“公郝經鄉先哲也,景慕之尤深,求其集逾二十年始得全帙”。于明正德二年(公元1507年),印行問世。有位姚瑩先生,安徽桐城人,嘉慶進士,清文學家,在臺灣做過官。他版刻印行了“乾坤正氣集”本的《郝文忠公廿五卷集》。由“中國古代文論學會”會長郭紹虞先生任總主編、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中國歷代文論選》叢書,選中了郝經8篇文章,即《遺山先生墓銘(節)》、《文弊解》、《五經論詩》、《唐宋近體詩序》、《文說送孟駕之》、《答友人論文法書》、《與橄彥舉論詩書》、《內游》等篇數,是元代學者最多的一位。清代顧嗣立編的《元詩選》,精選郝經詩作,輯成“《陵川集》一卷”。引人注目的是,郝經詩歌走出了國門,由許淵沖先生編譯、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的“英漢對照”的《元明清詩一百五十首》,其第一首就是郝經的《落花》。20世紀90年代由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總纂、鄧紹基任主編、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中國文學通史》第十八章中為郝經作了傳,從文學理論到詩歌藝術的評述兩千余言。在元代“詩文作家”的總概述中,就提及郝經不僅“是詩家,郝經還在文論方面發表過較有系統的見解”。郭紹虞先生著的《中國文學批評史》,對郝經《答友人論文法書》的文章給予了很高的評價。文中寫道:“就傳統的文學來講,尤其是就金元之際來講,這真是一篇很重要的文字”。及郝經的《內游》篇,先生講這“實即所謂積理以養氣而已”也。這種觀點“不同于一般古文學家的文論。在以前,胡銓(宋人)已曾用‘有德者必有言之意以說明‘氣盛言宜之旨,而無郝經發揮得透徹。宋濂又是以規模闊大之學,說明廣義的道學與廣義的文學之關系,而郝經又開其先聲。這一點,已可看出他在文學批評史上的重要了”。
5
1274年,早在郝經被拘禁時,他看到自己畜養的那只鴻雁常對他振翅而鳴,似乎有許多說不完的話,想起蘇武鴻雁傳書的故事,感慨不已,便用長二尺、寬五寸的素帛,給世祖寫下了:“霜落風高恣所如,歸期回首是春初,上林天子援弓繳,窮海累臣有帛書。中統十五年九月一日放雁,獲者勿殺,國信大使郝經書于真州忠勇軍營新館。”汴民射雁獲書,后呈送仁宗,特詔將之裝訂成冊,讓翰林、集賢兩院學士和滿朝文官題詞贊頌。這已是1318年的事,此時距離郝經傳書已四十四年之久。
元,改棣華堂為文忠祠,并在祠側仿汴州金明池建成了落雁池。一個新的鴻雁傳書的故事就在這里沉淀了。
清康熙十四年,陵川知縣孫必振遷縣儒學于城外東南舊址,擴其規模,增加民鄉賢祠,在元基礎上,修繕了棣華堂書院,并肖郝經郝文忠像于內。
公元2004年底,我幾次往返于晉陵線上,幾次停留在郝經的故居尋尋覓覓。時間已將昔日的棣華堂抹得沒有了一絲痕跡。我又來到昔日的縣學遺址旁,感受棣華堂書院往日朗朗讀書的氣息,現在已被熙熙攘攘的商城所覆蓋,唯一聳立在商城的是舊縣學旁邊的奎星樓,經過再次的修繕,更加威武壯觀,與之對映的是北面正在整修的三狀元閣。這是金為紀念武氏叔侄三狀元一進士而修建的。奎星樓和狀元閣曾代表著那時候文化的輝煌,就像棣華堂一樣,它就像一顆流星,畢竟在星空中劃出過一道很明亮的痕。好在縣里又組織力量研究郝經的學術,秦鴻昌公付多年心血寫成了《郝經傳》。全縣上下一個努力向上的文化氛圍已經形成。
我站在連綿不斷的太行山上,仿佛又看到棣華堂的棣棠樹開了,開的那么鮮艷,滿樹黃黃的,像一朵碩大的蝴蝶,煞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