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鋼琴傳入中國時間的思考

徐爽爽

關于鋼琴傳入中國的時間，在中國音樂史研究中有不同的說法，比較流行的說法是明末清初和民國初年。其產生分歧的原因是沒有弄清楚什么是“鋼琴”。被稱為“樂器之王”的“鋼琴”，指的是由88個琴鍵和金屬弦音板組成的一種鍵盤樂器，普遍用于獨奏、重奏、伴奏等演出，作曲和排練音樂十分方便。彈奏者通過按下鍵盤上的琴鍵，牽動鋼琴里面包著絨氈的小木槌，繼而敲擊鋼絲弦發出聲音。這是現代鋼琴，它與西洋古典音樂中的兩種鍵盤樂器有淵源關系。有許多人習慣將后者稱為“古鋼琴”。所以，鋼琴有古鋼琴與現代鋼琴的區別。談及鋼琴傳入中國的時間問題，首先就必須說明是什么樣的“鋼琴”。

鋼琴的產生

在歐洲，大約14世紀至18世紀之間，曾流行過兩種鍵盤樂器，一種叫擊弦鍵琴，一種叫撥弦鍵琴（又稱大鍵琴、羽管鍵琴）。這兩種樂器都因被認為是鋼琴的前身而被人們稱為“古鋼琴”。必須注意的是：這是在有了現代鋼琴之后的稱謂。它們與現代鋼琴雖然有聯系，但是更有區別；嚴格地說起來，它們并不是鋼琴。

擊弦鍵琴的歷史可以追溯到15世紀。早在1404年，歐洲的一首名為《戀詩歌手的規則》的詩歌中就提到了它。大約在1440年，在德國音樂家菲爾東的論著《音樂精義》里，有它的結構圖示和說明。現存的最早的擊弦鍵琴制造于1537年，保存在紐約大都會博物館里；另一架琴是1543年由多美尼科制造，現存在萊比錫的卡爾·馬克思大學的樂器博物館里。

撥弦鍵琴又稱大鍵琴、羽管鍵琴。撥弦鍵琴最早的記載是說它在1397年的意大利東北部城市帕度亞，由一個名叫赫爾曼的手工匠人制造出來。

在制造原理方面，擊弦鍵琴是根據測弦器的原理發展而成的。其發聲機構主要由琴碼、弦軸、琴弦、齒軌、楔槌、全弦固定制音結、銷釘、琴鍵、平衡軌等部分組成。其中，全弦固定制音結是擊弦古鋼琴的制音裝置。這種制音結是用布條編織并固定在每一根琴弦上。撥弦鍵琴是索爾特里琴再加上精巧的鍵盤機構演化而成，其發聲原理與擊弦鍵琴完全不同。其發聲機構主要由琴碼、琴弦、頂桿、頂桿滑動桿、低層導軌、琴鍵、琴鍵平衡軌等裝置組成。

擊弦鍵琴和撥弦鍵琴在使用和演奏風格上也是有區別的。在漫長的歷史沿革中，擊弦鍵琴主要是作為一種音樂教學使用的樂器。它具有金屬般的音色，在聲音的變化上具有多樣性，同時，可以非常容易地彈奏出如歌的效果。由于擊弦鍵琴的音調變化多，許多作曲家發現它是室內樂的一種得體的樂器，適于演奏序曲、奏鳴曲、托卡塔和組曲。不過，17世紀的歐洲，除德國以外的其他國家，特別是英國、法國和意大利，人們的喜愛更傾向于撥弦鍵琴。許多作曲家如D·斯卡拉蒂、亨德爾等，都曾為撥弦鍵琴音樂作曲。巴洛克時期的歐洲，撥弦鍵琴不僅作為一種極其普遍的獨奏樂器，而且還被用于室內樂中彈奏數字低音，以及為歌劇和清唱劇中的宣敘調作伴奏。在法國作曲家創作的音樂中，撥弦鍵琴的最佳性能得以完全地、鮮明地體現。

擊弦鍵琴和撥弦鍵琴有一個共同的弱點，就是完全不能或幾乎不能隨手指觸鍵的不同力度彈出強弱不同的音來。樂器的演進，是伴隨著音樂創作的深化而變化的。而音樂創作的深化，就在于更細膩、生動地表現出人們內心對無限豐富的大自然和社會生活的感受，以及由此而來的無限豐富的感情色彩及其變化。這時，缺少力度變化和對比的擊弦鍵琴和撥弦鍵琴，就不能完全滿足音樂藝術發展的需要了。新的鋼琴即現代鋼琴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出現的。

世界上第一臺現代鋼琴，由意大利人克里斯托弗里（B·Cristofori）于1710年前后在佛羅倫薩制造出來，當時取名為“弱和強”（Piano e forte）。僅從這一點已經說明：演奏者能隨心所欲地彈出弱、強、漸弱、漸強、突弱、突強等等力度變化、對比，這是現代鋼琴的發音原理與擊弦鍵琴和撥弦鍵琴的根本不同之處。僅此一點，就對鋼琴演奏藝術的發展，對鋼琴曲創作的推動，作出了巨大貢獻；盡管克里斯托弗里制造的那臺鋼琴與我們今天常見的三角鋼琴（即平臺式鋼琴）和立式鋼琴大不相同。后來的幾百年間，鋼琴經各國無數的能工巧匠從形制、結構、材料、音域、音色、音量等等方面不斷予以改進，才成為今天的樣子。

“古鋼琴”傳入中國的時間

西洋音樂文化傳入中國的歷史相當久遠，最早大致可推至唐代“景教”的圣人詠誦唱，而后經元代、明代天主教傳教士來中國傳教，并向朝廷進貢若干西方樂器……那么，被稱為“古鋼琴”而實際上是擊弦鍵琴和撥弦鍵琴的鍵盤樂器又是在什么時候傳入中國的呢？

音樂史學界曾有個頗具影響的說法，說早在元朝時，古鋼琴已傳至中國。根據是《元史》曾載一位將軍攻打到巴格達，在他的戰利品中有一件“七十二弦琵琶”，時間是公元1257年。但這件“七十二弦琵琶”不可能是“古鋼琴”。因為最早的古鋼琴產生于14世紀，1257年歐洲自己還沒有古鋼琴，中東的巴格達更不可能有，當然也不可能“傳至中國”。

明朝萬歷十一年(1583年)，耶穌會教士、學者、意大利人利瑪竇(MathieuRicci，1552—1610)經澳門到中國廣東的肇慶。他給肇慶天主教堂——仙花寺帶來了一臺古鋼琴。此乃意大利制造的長方形琴身的哈普希卡古鋼琴。萬歷二十八年(1600年)十二月二十日，利瑪竇首次踏進北京城。次日，利瑪竇率領數名神父，帶著包括那架古鋼琴在內的貢品進宮覲見萬歷皇帝朱翊鈞。根據《續文獻通考》卷百二十的記載，在眾多貢品的禮單中有一件這樣的樂器：“縱三尺、黃五尺，藏櫝中。弦七十二，以金銀或鏈鐵為之。弦各有柱，端通于外，鼓其端而自應之。”利瑪竇進獻的這件七十二弦的樂器也曾被稱為“七十二弦琵琶”，實為歐洲的擊弦鍵琴（Clavichord）。這是可查的古鋼琴傳入中國的最早的確切記載。

古鋼琴傳入中國后，被喚作“鐵弦琴”，又稱“西琴”、“雅琴”或“七十二弦琴”。它的構造令萬歷皇帝朱翊鈞驚嘆不已，隨即想聽聽它的聲音。正好，利瑪竇還帶來一位具有精湛技藝的神父——西班牙傳教士龐迪我(Pantoja·Didaco de，1571-1618)，便讓他在御前演奏古鋼琴。那些裝在琴尾端的小金屬塊，在琴弦上此起彼伏地跳著，流瀉出美妙動人的旋律，從而打動了朱翊鈞的心弦。他決定讓四名太監來學習彈奏它。原在宮廷樂隊演奏弦樂器的四名太監在神父的悉心指點下，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完成了學業。隨后，由于太監們希望為他們演奏的樂曲配上中文歌詞，利瑪竇特意編寫了八首有關倫理和培養良好品行的歌詞，并冠以富有中國韻味的標題《西琴曲意八章》。

現代鋼琴傳入中國的時間

至于現代鋼琴傳入中國的時間，有的史著說是在1842年中英簽訂《南京條約》后。范文瀾先生撰寫的《中國近代史》寫道：這時“一個極著名的商行向華輸出了大批鋼琴”。不過這個商行的名稱、鋼琴的牌名、上岸何處、下落何方，還都有待考證。但是可以肯定，這乃是帶有孤立、偶然性質的事件。英商打錯了算盤，當時的中國并不存在他們想象的鋼琴市場。

鋼琴真正進入中國內陸，是在19世紀至20世紀之交，也就是歐洲浪漫音樂進入末期之時，中國上海、北京等地出現了教會學校，才開始有民間（不再局限于宮廷）的鋼琴教學活動；但人數較少，影響力也不大。

鋼琴真正在中國大地站住腳，取得社會性的地位，是在20世紀初葉的“學堂樂歌”運動當中實現的。

19世紀末至20世紀初，無論是洋務派的代表人物或是維新派的人士，都認為應該建立新式學堂和開設音樂課，以喚起民眾（主要指青少年學生，也包括新軍士兵）的愛國熱情，從而達到“富國強兵”的目的。此后的民國政府，繼續推行新的教育體制和發展新的學校音樂教育。因此，新式學堂和音樂課以及由此而產生的“學堂樂歌”運動在中華大地上迅猛發展。

“學堂樂歌”是將某些日本、歐美歌曲的曲調，填上具有反對封建思想、要求富國強兵內容歌詞的歌曲。這在中國是與傳統音樂大有差別的新音調。對“學堂樂歌”的新音調、新素質，中國固有樂器已難以為它伴奏，于是鋼琴、風琴（鋼琴的代用品）參加進來。“學堂樂歌”在中國音樂史上是前所未有的音樂潮流。它以學校為中心，影響到整個社會。鋼琴，是作為最理想的伴奏樂器，乘著“學堂樂歌”之風，而在中國這個東方古國“落下戶口”的。

1915年，趙元任的鋼琴曲《和平進行曲》發表，這是迄今所見中國人寫的最早的鋼琴音樂作品。1916年，蕭友梅留學德國期間，也創作了《哀悼進行曲》、《小夜曲》等鋼琴音樂作品。此后，鋼琴音樂作品在國內陸續見載。如1921年在《音樂雜志》上的《鋸大缸》（李榮壽曲）、《偶成》（趙元任曲）、《釘缸》（沈仰田曲）等。

1918年，商務印書館刊印的《進行曲》一書是我國最早出版的鋼琴譜。此書共收鋼琴樂曲六十余首，選擇樂曲的題材是多方面的：有意大利、德國著名劇的選曲，如《霜仙進行曲》、《幼稚園進行曲》等；有描寫各國風貌的樂曲，如《亞林比進行曲》、《爪哇進行曲》、《優美之河流》、《美哉此河》等；還有歌頌美國獨立戰爭的《華盛頓進行曲》、法國國歌《馬賽曲》等，以及其他當時歐美流行的一些著名樂曲。

上述作品，是中國早期鋼琴音樂探索中的產物，但是，嚴格地說，它們都還沒有形成強烈的社會影響。

中國鋼琴音樂是在20世紀30年代才取得了重要進展的。當時，對鋼琴音樂的中國風格作了多種成功的探索，出現了一批較有創造性的作品，特別是賀綠汀的《牧童短笛》的問世，標志著中國鋼琴音樂創作已經進入到一個新的歷史時期。這也就是說，作為“樂器之王”的“鋼琴”，這才真正成功地傳入中國，在中國的樂器家族中尋找到自己的位置，成為中國樂器的組成部分。

參考資料：

1.汪毓和編著《中國近現代音樂史》，人民音樂出版社、華樂出版社2002年版。

2.孫繼南、周柱銓主編《中國音樂通史簡編》，山東教育出版社1983年版。

3.卞萌：《中國鋼琴文化形成與發展》，華樂出版社1996年版 。

4.錢仁康：《學堂樂歌考源》，上海音樂出版社2001年版。

5.王昌逵：《中國鋼琴音樂文化》，光明日報出版社2010年版。

6.吳釗、劉東升編著《中國音樂史略》，人民音樂出版社1983年版。

作者單位：四川音樂學院音樂教育系（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