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愛軍
1.
我一直認為“死黨”之間是有默契的,就像我和梁沛沛。從上初一開始,我們就決不容許任何人搶走年級前兩名的位置。也許是因為我做什么事情都要比她慢一拍的緣故,通常都是她第一,我第二。梁沛沛把與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概念演繹到了極致,甚至不惜為此挨老師的狠批。那次有諸多領導在場的校級觀摩課,主講老師的作假方式比劉謙的魔術還要有創意:回答問題的時候,會的同學舉右手,不會的同學舉左手。 這樣既顯得課堂氣氛活躍,又不會叫錯人??衫蠋煈撘庾R到,再高明的魔術師也有穿幫的時候。當老師問誰能到前面板書那道最難的方程式的時候,老師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下面高高舉起的清一色的左手而不敢叫起任何人。
丟盡面子的老師把被冷場的怨氣全撒在梁沛沛身上:“年級第一的學生也做不出那道題嗎?”
梁沛沛倔犟地說:“如果您把舉手方式調換一下,我和蘇錦年都會去做那道題。”
是的,那道題我是會做的,可我不能舉起我的右手。小學時候的那次交通意外,我從車輪下死里逃生,卻永遠地失去了右手的拇指。
梁沛沛說:“蘇錦年,我任何時候都不會拋下你,自己去冒尖。”
梁沛沛白天和我擠在一張課桌上幫我抄筆記,晚上和我賴在一個被窩里說悄悄話。那天晚上她突然問我:“蘇錦年,誰是你心儀的男生?”
我呆呆地看著她說不出話,顯然,這個問題問得太突然。
“我們之間還有秘密嗎?我也可以把喜歡的男生告訴你啊?!绷号媾媾聞e人聽見,把嗓音壓得很低。她拿出一張白紙,撕掉一半給我:“來,寫上他的名字后我們換過來。”
我們拿到對方的紙條后沒有再多說一句話。那一夜,我們背對著背靜靜地想著自己的心事。
是的,那兩張紙上寫的是相同的3個字:顧思遠。
2.
也許我和梁沛沛傾慕顧思遠的理由是一樣的。顧思遠在我們學校絕對算得上是校草級的男生,瘦高的身材加上白皙的皮膚,對每個花季女孩都有著絕對的殺傷力。而讓我和梁沛沛心動的,卻不僅僅是他清爽俊朗的外表。每當梁沛沛牽著我的手路過學校籃球場的時候,顧思遠總會用不容抗拒且冷酷的眼神鎮住那些朝我們頻繁打口哨的男生,而且會迅速地收回隨時會砸到我們頭上的籃球,直到我們走遠為止。
我和梁沛沛之間并沒有因為那次小尷尬而疏遠太久。沉默了幾天后,梁沛沛又鉆進我的被窩,一臉認真地說:“蘇錦年,沒有什么人會傷害我們的感情,是嗎?”我們用力地勾了勾小手指,咯咯地笑出了眼淚。我知道我的淚光里,閃爍著對梁沛沛由衷的感激。梁沛沛一直都在跟我說:“蘇錦年,我天生手腳冰涼,都說這樣的人是沒有人疼的,你每天都要給我暖腳哦?!蔽抑?,那只是她想照顧我的借口。好多個晚上,只要外面響起剎車聲,我都會抖動著右手,哭喊著從睡夢中驚醒,而梁沛沛總會拍著我的后背說不怕不怕。如果沒有梁沛沛的貼心幫助,我也不會在早操前緊迫的時間里扎出一頭漂亮的小辮兒。
時光流逝,一晃3年。那天是我和梁沛沛上學以來第一次翹課,因為顧思遠即將作為體育特長生被重點高中提前錄取,學校安排了球隊的最后一場表演賽。比賽結束后,顧思遠一邊心不在焉地原地拍著籃球,一邊望著我們。我看著自己殘缺的右手,猶豫著不敢給顧思遠送上那瓶早就準備好的礦泉水。梁沛沛看透了我的心思,一把搶過我手里的水沖到球場上。梁沛沛追到我的時候,我已經緊張得跑到了半路。梁沛沛說:“跑什么,膽小鬼,顧思遠約你到高中看他打籃球。”
3.
是的,我和梁沛沛以優異的成績考入了那所高中。每當我看到梁沛沛甩著酸痛的手指,熬夜為我補完越來越多的課堂筆記時,我都不忍心當著她的面,翻看那些顧思遠托人稍給我的紙條。盡管在那個時候,梁沛沛總會對我說:“小依米,我會祝福你的?!笨晌乙廊粫l現她心事重重地望著窗外發呆。“依米”是梁沛沛給我取的名字,在我們那所高中,再膽大的學生也不敢冒被老師抓住證據的風險,用自己的真名傳紙條。而且,顧思遠喜歡這個名字。
讀到顧思遠書信的時候,內心的小幸福里不免摻雜著些許失落,因為梁沛沛有言在先,我和顧思遠只能書信往來,絕對不能見面。她說:“蘇錦年,我想送給顧思遠一朵嬌艷的依米花,可現在,你還只是一支花骨朵?!蔽蚁肓号媾嬲f的是對的,不見也好,只看到顧思遠那些令我癡迷的文字,就已經足夠了。
也許我注定是天生懦弱的,自從與顧思遠“鴻雁傳書”后,我竟不敢走近那個籃球場。那里,有與我以心相傾的男生??!走近他,我會不會羞澀地抬不起頭?盡管我離得很遠,可我還是能清晰地看見球場外對著顧思遠尖叫的女孩子變得越來越多。
有些情愫注定熬不過時光。升入高三后,顧思遠托人帶來的信越來越少,甚至在最后一封信里赫然寫到:“依米,我們結束吧,我不屬于柏拉圖式的男生……”當我鼓足勇氣找到傳說中有了新女友的顧思遠的時候,他吃驚地看著我說:“難道,難道你也叫依米嗎?”
4.
當所有的事實昭然若揭,我復雜的心緒越發糾結。5年前,顧思遠給梁沛沛寫了一封滾燙的情書。而猶豫了多次,梁沛沛都沒有把那封回信拿出來,因為她看到我同樣在球場邊呆呆地望著顧思遠出神。那次我們互換寫有心儀男生的紙條,也只是梁沛沛的一次驗證,因為我經常會在夢囈中念出顧思遠的名字。直到那次梁沛沛幫我為顧思遠送上那瓶礦泉水,那封回信才一同送出。梁沛沛對顧思遠說:“我們……還是到了高中,再聯系吧,我叫依米。”
梁沛沛曾經說過,我要把最好的東西留給蘇錦年。而梁沛沛,我卻弄丟了你的男朋友。
“梁沛沛,你才是依米啊,我怎么能……”我的眼里,滿是歉意。
“傻丫頭,我們,都是依米啊!”梁沛沛看我的眼神,依然那么溫暖。她告訴我,什么才是真正的依米花。
“依米花生長在非洲的戈壁灘上,整整五到六年的時間里,它都默默地向地下扎根,吸取養分,謙遜得像株野草。而到養分充足后,它會開出紅、黃、藍、白四色花瓣,絢麗迷人。蘇錦年,你知道嗎?依米花在養分不足的時候是不敢開放的,只要它敢提前伸出一顆花瓣,沙漠上空毒辣的日頭就會迅速掠走那來之不易的水分,整株花便立時枯萎。蘇錦年,我們都是依米花啊,過早開放也就意味著枯亡。”
我們依舊會牽著手從校園的籃球場經過,甚至有時候,專門停下來看顧思遠打籃球。那一刻我們都很平靜,因為顧思遠此時只是我們眼中的一道風景,至于他是誰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已經不再重要。
梁沛沛,我們會的,拼完高三這一年,遲早,我們都會像依米花一樣,驕然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