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
都爾罕的天,是被卓力格圖吆喝亮的。每天,卓力格圖都會早早地站到嘎查(蒙語:村莊)邊的楊樹林子里,亮開他那低沉又婉轉的嗓子:阿——依——勒,阿——依——勒……誰也不知道他在吆喝什么。許多年來,作為都爾罕唯一的主人,他每天重復著這樣的吆喝。仿佛那是一種圣潔的禮儀,開啟了都爾罕美好的一天又一天。卓力格圖的聲音極富韻律與節奏,更像是在歌唱。在越來越明亮的晨曦里,他的聲音如一股清流,從這十幾株楊樹的林子瀉出去,漫過他那孤單又破舊的氈房,沿著陡峭的河堤沖進罕臺川,把河谷里那一道瘦弱的溪水撩撥得嘩嘩地響著。西岸是巨大的沙山,那里是庫布奇沙漠的東沿。當卓力格圖的聲音一波一波撲向大漠,震撼著每一顆沙粒的時候,天幕就會自東向西,一絲一絲地亮起來。
亮起來的林子里,卓力格圖悠閑地從身上摸出一支煙,點燃。淡藍色的煙霧通過他有力的呼吸,彌散到空氣里。煙霧如一種約定的信號,挺拔的楊樹醒了,腳下的趴地柏醒了,各種花草都醒了。醒也會傳染似的,從都爾罕開始,向東邊那無盡的草原波浪般漫延開去。
吸過煙,卓力格圖走出林子,來到羊圈。十幾只羊聽到卓力格圖的吆喝聲,早已擠在圈邊,等待著他們的主人。卓力格圖一出現,羊們興奮起來,踴躍地向他昂著頭,咩咩地叫,仿佛在說:你好,卓力格圖!早上好,主人!抑或是在向卓力格圖嘮叨天氣:真是個好天氣呀!卓力格圖懂得它們的意思,伸出手,在它們的頭上身上愛撫地摸著。他的羊圈有個頂子,幾根木樁支起一個木架子,架子上是他從遠處割來曬干的牧草。為了越冬,他得準備充足的草料。現在,羊圈上已經拱起了一座高高的草山。卓力格圖從草垛子上取下一些牧草,鋪撒在羊圈里。羊們個個都是紳士,一邊咀嚼一邊不停地向卓力格圖點頭,表達它們真誠的謝意。半個月前產下的那兩只羊羔,雖然已經能吃一些牧草了,可它們還是在母羊的周圍跳躍著,不時地跪下來,在奶頭上吮幾嘴,那頑皮的樣子,讓卓力格圖古銅色的臉上蕩起了笑容。
為了保護植被,阻止沙漠侵蝕,罕臺川附近已經禁牧多年。樸實的牧人們響應政府號召,都到蘇木(蒙古語:鄉)的鎮子上去定居,改行種田或經商了。只有年邁的卓力格圖沒走,他離不開這片草原。兒女們來做工作,蘇木干部來做工作,都只能得到一句話:我是長生天安排在這里的雄鷹,只有在草原上,雄鷹才能飛翔。最后,他成了都爾罕留下來的唯一牧民。
離開羊圈,卓力格圖牽出了他的馬。這是一匹灰色的馬,健壯又威武。特別是那長長的鬃毛傾向一側,更增加了幾分野性。鬃毛是卓力格圖特意留著的。從年輕時起,他就喜歡騎長鬃毛的馬。騎著這樣的馬奔馳,鬃毛飄起來,如同生出了翅膀,他就有了飛翔的感覺。
卓力格圖給馬備鞍子,在馬肚帶與鞍子連接的地方,打了一個結——那里的銅扣壞了,今天他要到蘇木的鎮子上去,找鐵匠巴根打制一個新扣子。
準備就緒,晃晃馬鞍,松緊適度,卓力格圖一只腳認準馬蹬,翻身躍上馬背,那身手,連長生天也看不出他已是七十歲的老漢呢。灰馬晃一下身子,昂起頭打了個響鼻。卓力格圖心里一下子舒暢起來,有羊有馬有包房,自己就還是草原上的雄鷹。這樣想著,一抖韁繩,灰馬一個前躍,躥成了離弦的箭。
這支離弦的箭,奔下堤岸,沿罕臺川的河谷,向下游飛去。
如果有人看到罕臺川河谷里的這支離弦的箭,一定會聯想到成吉思汗縱橫萬里的鐵騎,一定會想起那讓人情緒高漲的那達慕,一定會覺得那傳說中的剽悍與勇猛一下子從夢中闖進了現實。
到鎮子上時,天還跟沒睡醒似的。要在往常,太陽應該高高地掛在頭頂了。
下了馬,卓力格圖看了看馬肚帶上那個結。結還在那里打著,只是不像早晨那樣結實了。他沒去管它,要不了多久,鐵匠巴根就會將一個漂亮的閃著金屬光澤的扣子安在那里了。
鐵匠鋪在鎮子的另一側,卓力格圖要到達那里,必須牽著韁繩從街道上穿過。于是,街道上的人們都看到了卓力格圖,看到了健壯的卓力格圖老人又一次來到了鎮子上。
你好呀,卓力格圖爺爺。年輕人跟他打招呼。卓力格圖向年輕人微笑著點點頭。
看看吧,咱們的卓力格圖還健壯得像頭牛,感謝長生天保佑你。這是當年的其木格,現在的老額吉們略帶嫉妒的祝福。對于這樣的問候,卓力格圖會爽朗地笑起來,然后真誠地回答:長生天也保佑你。
卓力格圖大叔,您是來鎮子上辦理搬遷手續的?蘇木長從蘇木政府出來,恰好碰到了牽馬走過的卓力格圖。也難怪,蘇木雖然早已撤銷了都爾罕嘎查的行政編制,可實際上,只要卓力格圖還住在那里,都爾罕就還真實地存在著,他這個蘇木長就得多操一份心。卓力格圖聽了蘇木長的問話,將手里的韁繩舉一舉,然后指指灰馬的肚帶,所答非所問:馬鞍上的扣子壞了,我來補一個。
蘇木長立刻明白了卓力格圖的意思。當年動員搬遷的時候,任憑人們說了比罕臺川河里的沙子還多的話,也打動不了卓力格圖的心。他總是以所答非所問的方式回絕別人的好意。于是蘇木長不再延續搬遷的話題,轉口說:大叔您今年七十了吧?嗯,可要保重身體呀。如果有困難就來找我。卓力格圖向蘇木長微微彎一下腰,回答道:謝謝你,我好著呢。然后,微笑著向前走去。
鐵匠巴根遠遠地看到灰馬,迷離的老眼里亮起了火星。他左手捏著一支燃著的旱煙,右臂盡量高地往上舉起來:喂——是卓力格圖嗎?待看清了卓力格圖的面容,才收回那只舉著的手臂,愉快地喊道:還活著呢,我的卓力格圖老哥。
卓力格圖大步走過來,用空著的手拍拍巴根的肩膀,說:巴根老弟,你也還能看到天上的云朵啊!巴根咧嘴哈哈大笑。
卓力格圖拴好灰馬,跟著鐵匠巴根走進鐵匠鋪去。
鐵匠鋪是一間水泥房子,墻壁已被炭火熏得黃黑。房子中間是一架爐灶,旁邊擺放著一大一小兩個鐵砧,幾個大小不一的鐵錘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卓力格圖一點也不客氣,將自己的身體放進了靠門的木椅里。巴根走到后院,很快就抱著一堆苜蓿走了出來,一邊走一邊念叨:你這老家伙總是運氣好,昨天我剛剛把院里種的苜蓿割了,今天你就騎著灰馬來了。說完,他將苜蓿放到了灰馬的腳前。
回到屋里,巴根給卓力格圖遞過一支旱煙,關心地說:老家伙,聽說你的兒女們都去了康巴什新城,那可是全國都數一數二的好地方,你就不想離開都爾罕,到康巴什享享福?卓力格圖將旱煙點燃,轉臉看著面前的鐵匠,孩子氣地說:康巴什新城里要是有草原,我就去。巴根又咧開了缺少兩顆門牙的老嘴,哈哈地笑起來。他隨意地拾起地上的一把小鐵錘,一邊在鐵砧上當當地敲一邊說:頑固的老家伙,可憐的烏日娜怎么會相中了你呢?可憐的烏日娜……
烏日娜是罕臺川一帶最漂亮的女人。如今,她靜靜地睡在都爾罕嘎查邊那片楊樹林底下。
當年,巴根與卓力格圖都是都爾罕的英俊少年,為了博得烏日娜的芳心,他們各施手段。卓力格圖馬騎得好,巴根箭射得準;卓力格圖歌聲悠揚,巴根力大如牛……最后,烏日娜選擇了騎著快馬能唱好聽曲子的卓力格圖。在一個十五的月亮升上天空的夜晚,烏日娜做了卓力格圖的新娘。那天,烏日娜告訴卓力格圖,她是被他的歌聲俘虜的,特別是他唱歌時總愛在最后加上的那句“阿——依——勒”。
騎快馬聽曲子的幸福日子,如罕臺川雨季的大水,一瀉千里。眨眼幾十年就過去了。十多年前,烏日娜得了重病,被長生天收了去。卓力格圖將她葬在了都爾罕旁邊,還在埋葬烏日娜的地方種下了一小片楊樹林。
此時聽了巴根的抱怨,卓力格圖心里又蕩漾起了當年的幸福感,那是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的那個夜晚的幸福。于是,卓力格圖嘿嘿地笑出了聲。
當!巴根重重地在鐵砧上敲了一下,心有不甘地說:當年,烏日娜要是跟了我……
卓力格圖接住巴根的話:要是跟了你,你會讓她過上更好的日子,對吧?可是,她最終選擇了我。在這大草原上,你認為的好日子,不一定是別人的好日子呀,我的巴根兄弟!
自從烏日娜被長生天收了去,卓力格圖和巴根每次見面都會談起她,可無論從哪里談起,最后,總是以這幾句話作總結。所以,話一說到這兒,兩個人就都知道,該換個話題了。
卓力格圖站起來,指著門外的灰馬說:肚帶扣子壞了,你給打制個結實的配上吧。
聽了卓力格圖的話,巴根剛剛暗淡下去的眼睛,又明亮起來。他朝灰馬看了看,說:保證給你打制個最好的,方圓百十里,也就我巴根還有這門手藝。巴根一邊說著話,一邊挺了挺他那頹老的胸膛。卓力格圖微笑著點點頭,向巴根樹起了大拇指。巴根的話沒錯,烏日娜和卓力格圖婚禮后的第二天,巴根就離開了都爾罕,拜了草原上手藝最高的鐵匠為師,日夜勤勞,成了有名的鐵匠。任誰騎著最快的馬跑一天,然后問遇到的人,知道巴根嗎?那人一定像想起老朋友一樣:哦,您說的是那個鐵匠吧。每個蒙古人都是草原的孩子,草原會給每個孩子留下他奔馳的草場。烏日娜成了卓力格圖的草場,打鐵成了巴根的草場。
交待完了,卓力格圖走出鐵匠鋪,他還要到街上去喝酥油茶。一個人住在都爾罕,是做不出上好的酥油茶的,所以每次來鎮子上,卓力格圖都要喝個飽。巴根站在門口叮囑卓力格圖:別喝得太飽,中午一起喝幾杯,我有新鮮的羊肉和上好的馬奶酒。
走在街上,卓力格圖抬頭看看天。天空灰蒙蒙的,是他的灰馬的顏色。他猶豫了一下,初秋的時候,天上是不會落下大雨的,這是他幾十年的經驗。這樣想著,又繼續往前走,尋找飄出酥油茶香味的店鋪。
兩碗酥油茶滾進肚子,卓力格圖打了個飽嗝,打嗝的時候,他還聽到了一陣沉悶的聲響。卓力格圖四下看看,甚至還向街道上張望了一下,沒發現哪里能發出那樣的響聲。于是他想,一定是自己的肚子從早晨到現在一直空著,香甜的酥油茶一過喉嚨,肚子就咕嚕嚕地發出了剛才那一串歡快的響聲。卓力格圖自嘲地笑了,在心里問自己:這是說明自己還有年輕的身子呢,還是證明自己真的老了?轟隆隆又是一陣響。這回他聽清楚了,不是自己的肚子。卓力格圖再次向街道張望時,街道上傳來人們的呼喊:鬼天氣,要下大雨了!
卓力格圖愣了一下,然后如夢初醒似的,迅速站起來,走到街道上。街道上的人們都加快了腳步,空氣也跟著緊張起來。卓力格圖往天上看去,北邊的黑云正像發了瘋的牛群,莽撞地向這邊沖過來。
卓力格圖心里叫了聲不好。轉身就往鐵匠鋪跑。他奔跑的腳步聲踢踢踏踏,沒了年輕時的輕快節奏。不過,此時的卓力格圖根本沒聽到自己的腳步聲,他聽到的是他的羊咩咩地呼喊,又好像看到了他的包房正被水流沖進罕臺川河谷。
羊圈上那垛山一樣的牧草,浸了雨水會不會塌下來?如果真的塌下來,就會砸到在下邊躲雨的羊。卓力格圖的心亂成了一團羊毛。
到了鐵匠鋪門前,卓力格圖顧不得進屋,一邊從拴馬樁上解下灰馬的韁繩,一邊沖鋪子里喊道:巴根老弟,要下大雨了,我得趕緊趕回都爾罕了。
巴根聽到卓力格圖的喊聲,放下打制了一半的肚帶扣子,從鋪子里鉆出來。此時,卓力格圖已經躍上了灰馬高高的脊背。在巴根眼里,卓力格圖一直都是草原上的雄鷹,從來沒有蒼老過。現在看到卓力格圖騎在馬上的樣子,他從心底里贊嘆,到底是卓力格圖呀,依然那樣威武。巴根站在門邊,對馬背上的卓力格圖說:勇猛的雄鷹呀,你歇一歇腳,馬上要下大雨了,現在回去是很危險的。不是說好了,中午一起享受鮮嫩的羊肉和甘甜的馬奶酒嗎?
卓力格圖揚揚馬鞭,對疑惑的巴根說:巴根老弟,大雨就要來了,都爾罕不能沒有人呀,我的羊需要照顧,我的氈房需要照顧,再說,我不能讓我的烏日娜一個人面對暴風雨呀。說著話,卓力格圖揮動了馬鞭。灰馬也早已嗅到了空氣里的水腥,如同戰馬聞到了硝煙的味道。在卓力格圖揮動的馬鞭之下,灰馬一個騰躍,沖了出去。
望著灰馬飛揚的鬃毛和飄起來的馬尾,鐵匠巴根失望地搖搖頭:固執的卓力格圖……
固執的卓力格圖騎著奔騰的灰馬,如同騎在了飛翔的云朵上。可是這還不夠,在卓力格圖心里,他現在應該騎在閃電之上,一步就能踏進都爾罕。
出了鎮子,雨就下來了。開始時,雨滴很大,卓力格圖都能看到那些碩大的雨滴在眼前劃過的痕跡。雨滴那亮亮的一閃,跟他的羊們明亮的眼睛一樣,純潔又高貴。純潔又高貴的雨滴落在干燥的土路上,濺起一片片塵土,浮云一樣,展示著土地的生命。雨滴落在他青色的袍子上,形成一次次小小的撞擊。這小小的不斷密集的撞擊讓他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生命,和生命在自己漸老的軀體內的涌動——責任與使命的涌動。我的羊,我的包房,我的烏日娜,我的都爾罕呀!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念叨著,希望長生天能夠聽到他的呼喚,讓他早一點回到他的嘎查。
進入罕臺川河谷時,大雨已經鋪天蓋地。河谷里除了卓力格圖和他的灰馬,一切都被白茫茫的雨幕遮蓋了。卓力格圖伏著身子,用力揮動手中的馬鞭,仿佛要向闊大的雨幕宣戰。灰馬在泥濘的河谷里奮力前行,它已完全理解了主人焦灼的心情。
一人一騎,似一柄鋒利的馬刀,要將那白茫茫的雨幕剌破,更像一首長調,要將那白茫茫的歷史洞穿。
行到一半路程,卓力格圖眼前的路消失了。河谷里原本小姑娘似的一道溪水,猛然變成了瘋狂的野獸。這野獸被禁錮了千萬年,突然沖破牢籠似的,在寬廣的河谷里左沖右突,毫不留情地吞噬著河谷里的一切。卓力格圖勒了勒韁繩,灰馬會意,艱難地攀上了東側的堤岸。堤岸上,都是被植被包裹著的高矮不一的固定沙包,灰馬無法像在河谷里那樣奔跑了。
卓力格圖的青色袍子,早已浸透了雨水。秋雨略帶寒意的清涼,更加重了他盡快回到都爾罕的決心。卓力格圖抹一把臉上的雨水,估算了一下,很快就能看到都爾罕了。他再一次策動灰馬,在高低起伏的堤岸上前行。
在跨躍一個溝壑時,灰馬騰空躍起,落地時馬蹄一滑,險些摔倒。馬背上的卓力格圖感覺到自己的身子正傾向一側,他以草原上老騎手的敏捷,迅速扭轉身子,想把重心移到灰馬的背上去。可是,他沒能做到,他感覺到他那漸老的身子正無法控制地繼續向傾斜的那個方向墜下去。在落地前的一剎那,卓力格圖腦子里忽地出現了灰馬肚帶上那個結。以至于他喊出了聲:扣子……
灰馬向前跑了幾步,脊背突然的輕松,讓它停住了腳步。
卓力格圖喊出“扣子”時,以為這身老骨頭算是完了。可他畢竟是草原上最優秀的騎手,在身體落地的剎那,他順勢在泥地上打了幾個滾兒,手一撐地,居然站了起來。活動活動身體,哪兒都好好的,只是他那青色的袍子沾滿了泥水,成了土黃色。
卓力格圖再一次握住韁繩,他沒有躍上馬背。馬的肚帶斷了,鞍子斜搭在灰馬的背上,不能騎了。這倒不是卓力格圖騎不了沒有鞍子的馬,而是他擔心那個無法固定的鞍子會給馬背造成創傷。
卓力格圖牽著灰馬,深一腳淺一腳地向前行進。
當卓力格圖遠遠看到那片楊樹林時,雨已經止住,天色正一點一點暗下來。在逐漸暗下來的光線里,那片楊樹林高高地挺立著,如同高高舉起的蘇勒德(蒙古戰旗),引領著他堅定的腳步。在逐漸暗下來的光線里,那片楊樹林高高地挺立著,如同烏日娜揮動的手臂,要將他攬入一個溫暖的夢。
于是,卓力格圖的眼晴亮起來,身子挺起來,他微微地笑了。之后,卓力格圖吭吭地清了清嗓子,運足渾身的力氣吆喝起來:阿——依——勒,阿——依——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