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約黃昏后

焦松林

松本接到洋子的電話，本周六6點在西門町116號見面，有重要的事商量。松本正要問是什么事，洋子已掛斷了電話，再回撥，對方關機了。

洋子是松本的大學同學，倆人曾經有過一段戀情。后來洋子嫁入豪門，和松本分道揚鑣。兩人數年沒聯系了，他曾先后換過多次電話號碼，洋子居然打聽到了自己的電話。

她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松本冷冷地笑了，洋子棄他而去，對松本來說，是個巨大的打擊。什么樣的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到最后卻不敵財富的炫亮。洋子嫁的那位叫淺田，淺田家族經營的銷售業不僅在國內首屈一指，而且還開了多家跨國公司。淺田畢業于美國麻省理工學院，更是國內二流大學畢業生松本不能比擬的。

時間一晃就到了周六早晨，松本想到洋子的約會，內心有些糾結。正在這時，一個打扮入時的年輕女郎走進了松本的偵探社。

“你好，有什么能為你效勞的嗎？”松本走過去問道。那女郎身上散發出一股淡淡的香水味，松本輕輕地嗅了一下，應該是法國嬌蘭限量出售的那種，一瓶的售價超過五千美元。

女郎遞過來一張照片，照片上是一個中年男子，穿著考究的淺藍西裝，正淡淡地笑著，眉宇間有著一種逼人的傲氣。照片的背景圖案是新干線車站，拍照時間應該是晚高峰時間，因為中年男人的面部有些陰影，而他身后川流不息的人群那里，卻顯得十分明亮。

“他是我丈夫，供職于新瀉商業會社，任總裁助理。”女郎慢慢地說道，神情有些憂郁。

松本給她拉了把椅子，示意她坐下來慢慢說。

女郎向松本道了聲謝謝，接著說道：“我丈夫小澤君對我一直很好的，可最近他總是夜不歸宿，偶爾回來后，也是臉色陰沉。我問他怎么了，他始終不肯說。我懷疑他身邊有其他女人，因為上周五，我在他換下來的西裝上發現了一根長發。我想請您調查一下他在最近都去了哪里，夜晚都在哪些地方過夜？只要有結果，相信我會給您一個超過預期的報酬。”

松本微微笑了起來，問道：“那我該怎么稱呼你呢？”

“叫我清雅就行了。這是我的手機號碼。”清雅說著，預付了定金。

“你先生的手機號你知道嗎？”松本問道。

清雅把小澤的手機號報給了松本，又告訴松本，這個號碼一到傍晚就打不通，也許他還有另外一部手機。

送走了清雅之后，松本打開電腦查到了新瀉會社的電話，隨即撥了過去，接電話的是一個女性，她彬彬有禮地問松本找誰。

松本答道：“我想找一下小澤先生，我想在您這兒找一份工作。”松本已經查過了，小澤負責新瀉的人力資源部。

“今天是周末，小澤先生不上班。您可以周一自己過來一趟。”對方說道。

松本立即趕往火車站，從偵探社到新瀉會社有20分鐘的車程。如果對小澤的調查順利，他能趕回來赴洋子的約會。

新瀉會社就在新干線的車站附近，松本下意識地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時間是上午九點半。初秋的陽光和煦地照在身上，松本不由得有些困意。

他走進一間賣場，選了套淺色西裝，整理了一下，用黑色包裝袋裝好，來到了新瀉會社的門前。一個保安攔住了他的去路，“請問你找誰？”

“啊，是這樣的，小澤先生今天加班，他的太太委托我給他送了一套衣服過來。”松本答道。

保安有些詫異地看了看松本，答道：“小澤先生今天沒有來上班呢。今天是周末啊。”

松本哦了一聲，裝作很是歉意的樣子答道：“真是不好意思。估計他太太弄錯了。這樣吧，我把衣服放在這里，等他來了，麻煩您轉交給他。”

保安答應了，收下了那個包裝袋。

松本離開了新瀉會社，走到一個偏靜的地方，聯系了清雅，他把自己買了套西裝的事情告訴了清雅，并囑咐她立即聯系小澤，讓小澤到新瀉會社的值班室去取。

掛斷了電話之后，松本來到了新瀉會社對面的一個商廈里。那個商廈高達十層，走到了樓上，就可以清楚地透過鋼化玻璃看到新瀉會社門前的動靜。

清雅很快來了電話，告訴松本，小澤已經答應了，會下樓去值班室取衣服。

騙人的鬼話，松本暗暗想道。小澤明明不在會社里上班。

不過小澤既然答應了去取，相信他一定會來新瀉會社的。只要他把那套西裝隨身帶著，那松本從西裝袖口調換下來的紐扣就會起作用。那可是一枚竊聽器。

松本耐心地等著小澤的到來，這一等，一直等到了下午三點，小澤還是不見人影。三點半，一輛黑色的車停在了新瀉會社的門前，接著，一個中年男子走了出來，松本看不到他的正面，不過他相信，這個人應該就是小澤。

果然，那人走進了值班室，保安指手畫腳地和那個人說著什么，接著那人拎了一個深色的包裝袋走了出來。

那人再次上了車，一陣清揚悅耳的手機聲傳入松本耳內。

“你放心，六點半嘛，我記得。”小澤的聲音很溫柔。松本暗暗搖頭，女人的第六感果然厲害，還真是被清雅給猜著了。

可是小澤跟著又說了一句：“你放心，錯不了，這次他死定了。”

松本心里一陣狂跳，這個小澤，竟然準備殺人。他要殺誰？難道他屢屢夜不歸宿的目的，并不是為了哪個女人，而是要殺人？松本想了想，決定聯系警署里的老朋友，讓他過來幫忙，如果他們能遇到罪案現場，能提前制止，那真是再好也不過了。

松本打了部的士，匆匆地跟在小澤的車后面。小澤在前，似乎不知道身后多了個尾巴，仍然不緊不慢地開著。

松本跟著跟著，發現了一個奇怪的事情，那就是，小澤距離西門町的方向越來越近了。松本緊緊地咬著他，出租車司機不時地打量著松本，最后忍不住問道：“先生，您到底要跟到什么時候，人家去酒吧了。”

松本一愣，果然，小澤驅車來到一家酒吧。松本連忙付了車費，正要尾隨至酒吧時，他的手機響了，打電話過來的是洋子。

松本想了想，還是接聽了。洋子在電話那端問道：“你過來了嗎？”

松本答道：“沒有。我可能要遲一點。”

洋子急了，又問道：“那你什么時候能到？”

松本想道，那個小澤準備六點半殺人，七點應該差不多能趕到洋子那里。于是他答道：“七點吧。七點我過來。”

洋子嗯了一聲，幽幽地說了聲：“其實我也不知道怎么辦了，要不，我也不會找你。”

松本心里一動，但是他忽略了。畢竟阻止小澤殺人，才是第一位的。

酒吧里喧鬧異常，大廳的燈光忽明忽暗，一個個藝伎正在臺上翩翩起舞，臺下歡呼聲尖叫聲不絕于耳。松本瞪大著眼睛，努力地尋找著小澤的身影。可是，一圈找下來，根本沒有小澤的影子。

難道他玩了個金蟬脫殼，離開了這里？對，絕對有可能，否則的話，酒吧里這么大的聲音，怎么會不從竊聽器里傳出來呢？小澤那里，可是一點兒聲音也沒有傳出來。

想到這里，松本急急地走出了酒吧。此時，他陷入一陣慌亂之中，作為一個偵探，他竟然把一個活生生的人給跟丟了。

正在松本手足無措的時候，竊聽器那邊又來了聲音。“動身了嗎？”一個人問道。

“沒有，快了。你放心吧。”小澤答道。

“我說，干掉她再簡單不過了，她畢竟是個女人，體力有限。”先前的那個人說道。

松本現在可以肯定小澤企圖殺害的人是個女性。他會殺誰呢？松本腦子里馬上出現了清雅的身影，對，有了外遇的小澤要殺的一定是清雅。

松本急急地給清雅打了個電話，讓她要注意安全，切記不要外出。

清雅啊了一聲：“松本先生，有，有什么問題嗎？我現在就在外面呢。”

松本吃了一驚，連忙問道：“你在什么地方？”

“我，快到西門町了。”清雅答道。

真是怪了，這么多人，竟然最后都聚到了西門町這個位置來了。

“地址呢？”竊聽器里又響起了一個聲音。

“西門町116號。”另一個聲音答道。

西門町116號，這個地址似乎有些熟悉。松本一想，對了，洋子約他見面的地方，不就是西門町116號嗎？難道洋子有危險？松本打了部車，立即趕往西門町116號。

趕到了地方，松本這才發現西門町那里緊挨著一條鄉村公路，司機一個勁兒地咕噥，“您怎么在這個時候去那里呀，那個地方，可沒有什么好玩的。”

在雪亮的車燈照射下，松本仔細地辨別著方向。

突然，司機一聲尖叫：“啊！”

松本吃了一驚，連忙問道：“怎么了，怎么啦？”

“人，有個人躺在地上呢。”司機結結巴巴地答道。

松本嚇了一跳，急忙讓司機停車。下了車，松本掏出腰間的槍支，慢慢地向前走去。

前方的地上，果然有個人躺在那里，一動不動。

松本挨近了，輕輕地掀開那人臉上的白紗巾，一頭金發露了出來，緊跟著，是一雙瞪大了的眼睛。躺在地上的女人嘴角處有血跡，不過已經變得烏黑。

天哪，是洋子。

“怎么樣了，松本君？”松本聽到身后有人問道。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槍，回過頭來。來人卻是他的好朋友，在警署任職的大森警官。

“你別亂來。”大森警官看到松本手上的槍，猛地吃了一驚。

松本也愣了，就在倆人發愣的時候，突然一聲巨響，轟的一聲，洋子的尸體被炸了個粉碎。巨大的氣流將松本推到很遠。

大森警官倒是反應很快，他躲到了自己的警車后面。等一切塵埃落定，大森警官向滿臉血污的松本走了過來：“老兄，這回你的麻煩大了。”大森警官說道。

“你的意思是說，我是兇手？”松本愕然地問道。他四下里看了看，發現送自己過來的那部出租車早已不知去向。

松本被帶到了警察局，做了筆錄。當大森得知死者是松本的初戀情人，名叫洋子時，不由得張大了嘴巴。

“老兄，這一回，估計沒有人能救得了你了，因為一切證據都沒有了。”大森輕聲地嘆道，一臉惋惜地看著松本。

松本把兇案和小澤聯系在了一起，他告訴大森，根據自己的判斷，那個小澤應該是殺人兇手。

大森同情地看著松本，搖了搖頭道：“我說松本君，你太自信了。我找到了小澤，他在一家酒吧里，喝醉了正在呼呼大睡呢。還有，那套西裝我也找到了，但我們沒有找到竊聽器。”

松本一臉愕然地看著大森。到了這個時候，松本才明白，自己是掉進了一個根本無法自證清白的圈套里了。他一臉嚴肅地看著大森：“大森君，如果你對我還有半點信任的話，就請聽我把這件事從頭到尾說一遍。是的，太巧合了。這真是太巧合了。也許在這個過程中，我太過于情緒化了，所以沒有提防這里面的諸多巧合。”

大森靜靜地聽完松本的敘述，好半天沒言語，然后他站起身來說道：“我告訴你兩件事。一是小澤根本不認識洋子；第二就是你當初的情敵淺田先生和他的律師來到了警察局，詳細地了解了整個案發過程，并且要求你以命償命。”

什么，小澤不認識洋子？那他和誰在說殺人的事？還有，小澤究竟要殺誰呢？松本來不及考慮他的處境，他覺得，有根隱藏的線索，緊緊地串在洋子被害的這一個案子之中。

還有，洋子究竟要告訴自己什么呢？她約自己在西門町見面，肯定還有人知情，要不，在那個人跡罕至的地方，她怎么那么容易被人給狙擊了呢？

松本把自己這一天調查小澤的完整過程全部梳理了一遍。他想到自己站在那個商廈，向對面新瀉會社看過去的情形。

新瀉會社，那家公司前面還有個名號，叫本以連鎖。對，本以連鎖。本以連鎖恰恰是淺田家族的企業。也就是說，新瀉會社是淺田家族旗下的企業。

這一夜，松本想了很多很多。第二天一早，大森過來提審松本。

“大森君，我有個猜測，只要我這個猜測是正確的，就可以證明我無罪。希望你能幫我，畢竟我現在只是嫌疑犯，你們要指控我有罪，缺少證據。對吧？如果驗證失敗，我愿意攬下這起兇案，自認有罪。”松本開門見山地說道。

大森猶豫了一下，征求了警長的同意之后，決定幫助他一次。

淺田得知松本想見他，很意外，不過他還是在律師的陪伴下來到了拘留室。

“淺田先生，很冒昧地請您過來，是因為有件事，我得告訴你。”松本淡淡地說道。

“是不是懺悔？你應該懺悔，你得不到洋子，于是殺了她，單從這一點來說，你就應該懺悔。你是個卑鄙的小人。”淺田直言不諱地說道。

“不，需要懺悔的人是你，不是我。因為是你殺害了洋子。”松本微微一笑。

“誣蔑，我要告你誹謗的。”淺田的律師立即上前一步叫道。

“好，等我說完，我就認罪。”松本毫不在乎。

“當我想到新瀉會社是你們淺田家的企業時，我最初的推測是小澤要殺洋子。可是，他為什么要殺洋子呢？難道他和洋子之間產生了感情嗎？于是我突然想到，會不會是你淺田先生看中了小澤的妻子清雅呢？這樣一想，我就發現邏輯性強多了。第一，小澤收入不高，不可能讓自己的老婆用那么昂貴的香水；第二，小澤夫婦關系不好，如果錯在小澤，那么清雅在找到我之前，早就會跟蹤小澤了。她之所以找到我，是想達到一箭雙雕的目的。利用我跟蹤小澤，先引開我的注意，再把我引到兇案現場，讓我承擔起殺死洋子的罪名，這樣的做法會讓我百口莫辯。果然，你們得逞了。”松本說到這里，停了一下。他注視著淺田的表情。

淺田不動聲色地看著松本，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可我作為一個偵探，怎么會乖乖的聽命于你呢？”松本說道。

“是啊，你一個大偵探，怎么會聽命于我呢？”淺田挖苦道。

“問題出在那個竊聽器上。大森警官說過，那套西裝上沒有竊聽器。那么，竊聽器去了哪里？是小澤發現了把竊聽器給扔掉了，還是另有其人？這個時候，清雅再次出現在我的腦海里，我買西裝，只有她知情，她完全可以打個電話，將西裝調包，或者直接讓你命令保安這么做。在我傻乎乎地尾隨著小澤，自以為竊聽到了他的下一步舉動時，你們卻利用這個時間空當殺害了洋子，然后再利用竊聽器，把我誘到了殺人現場。對這些，淺田先生還有什么要補充的嗎？”松本不緊不慢地問道。

“你，你胡扯八道。”淺田惱了，正要拂袖而去。

突然，拘留室的門開了，新瀉會社值班室保安被押了進來。

淺田一下子愣住了。那邊大森快步走了過來，給淺田戴上了手銬。

經過審訊，淺田最終承認他殺害了洋子。原因很簡單，他和清雅兩人無意中相識之后，愛得死去活來，淺田準備離婚，可洋子不同意。洋子想和松本見面，準備聽聽松本的意見。洋子打給松本的電話，恰好被淺田聽到了，于是，他意識到這是一個除掉洋子，嫁禍松本的好機會。

至于小澤，他知道了自己妻子清雅和淺田搞到了一起，心情非常郁悶，經常徹夜不歸，喝酒買醉。這些，全被淺田利用了。

“對了，我說松本君，你是怎么發現這里面的破綻的？”破案后，大森心情大好，他好奇地向松本打聽道。

松本歪著腦袋想了一下，苦笑著回答道：“其實很簡單。竊聽器里最初傳出來的聲音應該是打電話，可到了后來，卻變成了兩個人交談。我記得跟蹤小澤的時候，他可是始終一個人的。所以我斷定有人利用了我那枚竊聽器做起了文章。其實要做壞事，不管做得多么隱蔽，都會有破綻。”

（責編/鄧亦敏插圖/陳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