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離的詩

離離

信

很多年沒寫信了

就像我

很多年沒摸過蘆葦，和

池塘邊的小泥鰍

可他們依舊光滑

依舊，在故人的眼中

游來游去，他們驕傲地

把身子傾斜，翻動

就像我突然想起的那些話

想翻來覆去地說給他聽的

水聲，雷鳴，發生的某幾次意外等等

可是——

這么多年，池塘邊的小泥鰍

和那些野地里的蘆葦

瘋長

可我還沒寫過一封信

這么多年，我以為我會忘記他

無所事事

他們都睡了，枕著月光和雨

是的，我的屋頂正有雨落下來

多少年來，我已習慣了這種交錯

大海，月光，黑和白

我還看見橘黃色的花，一朵朵開放

像大朵大朵的祝福 飄過來

然后我想起，三年前見到的黃河

咆哮，大朵大朵的花，依舊開放

三年前的蘭州，至今沒有褪色

被來來往往的人

披在肩上

在一切靜于一切

的時候

在一切靜于一切的時候

我不知道還能想起誰

我想努力愛上一座陳舊的電影院

椅子一個連著一個

看電影的人，都去了不同的未來

我想在他們回來之前，輕輕地走動

在空曠的椅子之間

沒有人知道我在想什么，電影就要開了

偌大，空寂

月光差那么一點

出嫁是多年前的事

她的雙手搭在乳房上

月光差那么一點

就要照到墻腳

就要照見網中的蜘蛛

黑黝黝的身體

她輕輕地在房間里走動

聽見月光像小溪一樣

流了好多年

花 色

牡丹開放，充滿矛盾

它們把花瓣向外打開，孤獨在延續

香氣在園子里蔓延，這可怕的孤獨者

呈紅色，白色，或紫色

呈現你，我，以及他人的愛美之心

我們在園子里踱步，由遠及近

我們經歷了短短的春天，繼而離開

另一朵花移向客廳，孤獨在延續

是時候了

月亮是忠實的，而他不是

他會帶著一顆愛我的心，愛上別的玫瑰

他不愛紅色的，也不愛黃色的

只愛紫色的那一種

有時候他假裝一只蜻蜓

在花叢間飛來飛去，他飛來飛去

眼神重疊在，我的葉子上

他的憂郁是綠色的

覆蓋在我的憂郁之上

植物的樣子

秋天把一些植物送回

下一個春天

桑樹守著小巧的鄉下而爬山虎

在小城發出橙黃的光

我寫下它們就證明

我還愛著它們，秋天來臨時

許多樹因為果實而醒來，一些沉睡的

根莖，像病句

在這個雨中的小城，我突然為此悲傷

小城中心有南北縱橫的街道

燈光像枯黃的雨水灑下來

光暈之間地面都是濕的

在西關的窗口前我把所有的目光灑下去

我想俯下身來，細聽那些腐朽的氣息高出地面

但是，雨輕輕落在其中

錯 過

他會一點一點把我帶走，四野空曠

他會一點一點把我掩埋，泥土幽暗

我和少數人擦肩而過，卻只愛他

原諒我吧，這個敘事性的過錯

我可以假裝讀書，抖落許多頁碼上的塵土

塵土之外還是塵土，一些落在衣袖上，咖啡色的棉

在眺望。我聽見的都是過去的聲音

零碎的東西也可以代表我

他一點一點拿走

夜晚之外的植物。一朵小黃花的孤獨還在

我們曾是——

我們曾是夏天消失的兩條河流

容納過兩匹相愛的母馬和公馬

容納過其中一匹

死亡前的呼喚：親愛的瑪格利特

你金黃的頭發讓我想起黎明無聲息地

鋪向大地——

其實這一切并不重要，秋天該來時還是來了

它從我手中搶食葉子，連同你的心臟，親愛的

秋天它是一匹豐滿的馬駒，它嗒嗒的馬蹄聲

讓我驚恐不已，仿佛是你的心臟

重新要跳出來

每個人都有

一張滄桑的臉

等了這么久

想說的也許只有這句

看到煙花的時候

也看到很多人的臉，比煙花更

具體的愁或者微笑

看到被高高舉起來的孩子的臉，

我咽下

想要奪口而出的話

每個人都有一張滄桑的臉，可是孩子

他不明白

人哭著笑著臉上就會長滿

褶子，最后剩下的

都不是原來的自己

這些話，我不能說給他聽

也不能說給我女兒聽

(我一直希望能有個女兒)

我給她存著

所有的美和真

（選自《舊時的天空》·寧夏人民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