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慧平的詩

和慧平

怒江第一灣

鐵桶里漏下一大滴陽光。

簇簇浪花便舉著太陽的頭顱一路歡唱

云霧繚繞 仙女降臨眾神的山上

眾神的山上爬滿我成群的牛羊

黑山羊咩咩幸福一叫喚

怒江便在這里拐了一個大彎

白山羊咩咩幸福一叫喚

怒江便鬼使神差嫁給了遠方

在怒江緣

傈僳族敬酒的小妹用又糯又脆的聲音拉住我說：

“大哥，要記住這里哦，這里叫怒江緣

當你夜路走累了，把這當做家吧；我們三姐妹

就是你可以依靠的親人……”

聽著聽著，我的眼淚差點流了下來

長久漂泊。是該歇歇腳了

找個有女人的地方。種植青稞 播撒小麥

無欲無求，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莊稼愿長多高就讓它長多高

怒江愛流多遠就讓它流多遠

今夜在怒江枕水而居

跋山涉水 只為貼近你身體的溫暖

今夜，在怒江

我枕水而居。夜是失眠的夜

在這失眠的夜晚，怒江是我的女人

一訴離別相思苦。怒江用濤聲

輕喚我乳名。喚我

用呢喃的方言。展開身體的花瓣

今夜我就是大怒江最美的情郎

在片馬風雪埡口

想起女兒

女兒，爸爸現在在片馬

風雪埡口沒有雪，只有風

雖是夏季，大滴大滴的雨

打濕天使的翅膀。徹骨寒冷

眾山之巔 蒼茫四顧

群山之外還是群山

蒼鷹飛不過

群山的孤獨

在孤獨的群山中凝眸東望

女兒，漂泊太久的爸爸

好想親親你的臉

花樓戀歌

提著太陽和月亮的燈籠

溯過千里蜿蜒流淌的傳說

我來了

火塘是這樣的溫暖 你是這樣的溫柔

畢剝燃燒的木柴訴說著你我遙遠的前世

兩縷割舍不斷的歌聲便匯成你我相依相偎的今生

幸福來得比潮水還早?，斶_咪

幸福熄得比月亮還快?，斶_咪

短暫的今宵，一夜歡樂將釀成一世苦酒

瑪達咪。

雞鳴三遍 曙色泛白

我只能悄悄繞過蟋蟀撩人的呼吸

煢煢踏著一地腥咸露水歸去

左一腳 啜盡孤獨

右一腳 啜盡煩惱

月亮，冬天的石頭

——我要有個女人，否則我將凍僵，變成石頭。

——梵·高

像月亮腮邊殘存的最后一滴淚水

一枚凋殘的花瓣踮起腳尖

在呼呼的朔風下

無言的我從寒冷的刀鋒上

為尋覓種子而掉落

一顆掌上折射著五彩憧憬的心

如一聲嘆息碎裂在

干坼的黃土地 又似一塊石頭

重重砸上 木然的腳背

又有誰能握住

歲月以外的東西 譬如

一句冬天的承諾

一葉披霜的愛情

高飛的鳥兒羽翅上已沾滿

花粉般異香撲鼻的陽光

我用澀苦的唇舔著身上的傷口

皴皺的月亮是否也因我的呵護而

小鳥依人般躲進我的心房

五月的風

今生注定無力抵達一個虛構的詞

就像炎炎夏日無力抵達一場虛構的雪

這是五月

風在草原上誦經

眾草低眉 牛羊俯首

一條河從命定的掌紋里流過

上游鶯飛草長 柳綠花紅

中游一唱三嘆 千回百轉

下游尋尋覓覓 了無因果

今生從哪里終止 后世又將從哪里結束

風繼續在五月超度著亡靈

鷹隼不飛 烏鴉不鳴

只有風在草原上誦經

還 鄉

貧血的夜晚，或許我只是一個

命定的陌生人

命定的夜晚，注定會有兩瓣蒼白的嘴唇

無力抵達生命的隱秘部分

這一切無人知曉。就像一只狐貍委身

入我夢來 比皮毛更溫柔的

囈語 俘獲我的心跳

而那只叫盈盈抑或嬌嬌的美狐

一睜眼，她便消失了

歲月無聲，夢亦無痕

唯有睫毛深處一地蘆葦

為誰 一夜變白

花朵蘸著夏天的熱血燃燒

花朵蘸著夏天的熱血燃燒

一襲瘋狂的石榴裙耗盡整整一生

完成一次神靈附體的神秘舞蹈

愛情萌動在子房深處

花蕊被短暫的幸福圍繞

陽光在枝頭喧囂

一滴晶瑩的水舉起火焰

天堂歌聲如潮

（選自《幸福是水做的》·云南民族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