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樹清履新的143天

郭敏欣

執掌證監會

2011年10月29日，卸任建行董事長的郭樹清正式履新，掌舵證監會主席一職，遂成我國第六任證監會主席。

值郭樹清上任之際，我國證券市場早已踏上漫漫熊市之旅。從2011年4月開始，A股市場幾乎呈單邊下跌態勢并“熊冠全球”。屋漏偏逢連夜雨，債券市場也是一片慘淡，“股債雙熊”讓機構投資者、中小投資者損失慘重。在A股市場頹勢之余，“大小非”瘋狂減持使得市場中彌漫著投資者的極度不滿情緒。《人民日報》也連發數文直指A股市場中的各種毒瘤。投資者信心的極度匱乏使得市場持續低迷，盡管匯金出手增持四大行也無法扭轉市場弱勢。郭樹清此時執掌證監會不免有些臨危受命之意。

縱觀歷任證監會主席上任時間可發現，其幾乎都是臨危受命于多事之秋。第一任證監會主席劉鴻儒開荒修路，統一全國市場；第二任證監會主席周道炯臨危受命，平息“國債3-27”事件，關閉國債期貨；第三任證監會主席周正慶奉命于亞洲金融風暴余波未平之際，清理整頓場外非法股票交易市場、期貨市場、證券交易中心、證券機構等；第四任證監會主席周小川則改革新股審核制度，出臺“退市令”，嚴懲操縱股價等違規行為；第五任證監會主席尚福林上任于A股持續暴跌之際，以“改革的力度、發展的速度與市場的承受度相結合”的施政思路成功推行股權分置改革。如今，我國股市百病纏身，市場對于有著“學者型官員”美譽的郭樹清上任也寄予厚望。

外界對于郭樹清的評價為：溫文爾雅，意志堅定，極有魄力，是一名堅定的改革者和開拓者。2005年臨危受命接手中國建設銀行后，重典治行，率先實現國有銀行引入境外戰略投資者，成功登陸香港證券市場，為其他三大行的改制、上市樹立了典范。

然而，與成功改革建行不同，由于涉及面太廣，“改革”證券市場的任務也更為艱巨。況且如今A股市場可謂集各種頑疾于一身，積重難返：市場暴漲暴跌投機成風；新股頻遭暴炒；退市制度形同虛設；IPO制度爭議不斷；內幕交易丑聞頻出；投資者保護制度缺失等等。郭樹清主席能否在A股指數持續下行壓力下來一場真正脫胎換骨式的改革呢？

主席新政

出任證監會主席之后，郭樹清第一次亮相頗具戲劇性，在國際金融論壇2011全球年會上臺演講時意外摔跤，小小的插曲引發了場內外人士的議論，郭主席這一跤跌得股民直冒汗。

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面對市場寄予的厚望，郭主席將第一把火指向強制上市公司分紅，在之后的四個月里，新政頻出。如：先于創業板探索試行退市制度改革；強力打擊內幕交易及證券期貨犯罪；推進債券市場制度規范統一和監管審核統一；提升IPO審核公開性，多管齊下逐步改變新股發行高市盈率格局；規范借殼上市行為；啟動創業板公司非公開發債工作；培育多元化投資群體，倡議養老金和住房公積金等長期資金入市；協調有關方面清理整頓各類交易場所。

這一系列舉措，可以視之為“郭樹清新政”。從大力度的新政中可以清晰地看到，郭樹清主席的目標無不指向我國資本市場積淀已久的沉疴。這一系列措施的目的在于：將炒作之風日盛的重融資的市場變成規范的能給投資者合理回報的重投資的市場，使我國證券市場走向健康、可持續發展的道路。

郭樹清上任至今，媒體的報道也從“訥于言”、“三把火”到“百日新政”，郭主席新政正在資本市場上引起各方共鳴。作為證券市場看守者，他已經站在我國資本市場改革的前線。

新政之一：強制性分紅

距郭樹清主席上任后僅11天，證監會便開啟新主席上任后的第一項改革。2011年11月8日，證監會要求所有上市公司完善分紅政策及其決策機制，并立即從首次公開發行股票的公司開始，在公司招股說明書中細化回報規劃、分紅政策和分紅計劃，并作為重大事項加以提示，提升分紅事項的透明度。

由于歷史原因，我國股市自誕生以來便打上了“融資市”的烙印，融資的迫切導致管理層忽視了對中小投資者的保護。表現之一在于我國上市公司基本上是少分紅、不分紅。歷數我國股市這二十幾年，“鐵公雞”這一稱號名副其實。據統計，截至2011年11月初，兩市募集資金高達4.65萬億元。而同期，兩市累計現金分紅約2.05萬億元。如果按30%的比例計算，一般投資者所獲得的紅利僅為0.61萬億元。

在沒有強制分紅制度的情況下，大量未上市公司排隊上市、上市公司頻頻再融資的根本原因在于其可以無償占用投資者的資金，制度上的缺陷使其成為我國資本市場中最大的贏家。因此，在紅利回報甚少、無紅利回報的情況下，投資者只能通過炒作、投機，在市場的暴漲暴跌中獲取差價利益。而在這場“零和博弈”游戲中，中小投資者無疑是最大的輸家。

強制分紅的實施意味著通過股市融資的資金不再廉價，這將從根本上扭轉長期的資金錯配并將對股市產生長遠的影響。一方面，投資者在能穩定獲得紅利之余也將降低炒作、投機的意愿，從而減緩市場的波動。另一方面，上市公司及非上市公司進入股市融資時權衡利弊后多了一份理性，“上市只為圈錢”在今后很有可能會得到較大的改觀。

當前來看，“強制性分紅”手段正確與否姑且不論，因為分紅與否理應是公司自主行為，然而這一政策卻符合現階段的A股市場。這一政策的推出，從長遠來看代表著二十余年我國股票市場“重籌資、輕投資”定位的扭轉。

新政之二：完善創業板退市制度

上任一月后，郭主席的第二把火燒向了退市制度。2011年11月28日，深交所發布《關于完善創業板退市制度的方案（征求意見稿）》。從中可以發現，“退市新政”增加了兩個退市條件：創業板公司在最近36個月內累計受到交易所公開譴責三次的和創業板公司股票出現連續20個交易日每日收盤價均低于每股面值的，其股票將終止上市。

縱觀全球各主要證券市場，作為證券市場機制設計的重要組成部分，退市機制有著極強的激勵約束效應。通過優勝劣汰法則，其對上市公司提高業績、完善公司治理等方面具有明顯的影響。我國資本市場建立之初，在制度層面上建立了退市機制，但在“審批制”下，由于上市公司數量極少，“殼資源”價格居高不下，退市制度形同虛設。直至2001年，才出現了第一家真正退市的上市公司。自A股誕生至今，真正意義上的退市公司僅有42家，占目前上市公司總數的1.82%。因此，在幾乎無退市風險的情況下，在我國A股市場上瘋狂炒作ST股也就再正常不過了。在創業板設立之初，業界就希望管理層能將退市制度真正落實，然而迄今為止，創業板尚無退市案例。因此，這次提出以創業板為突破口，真正落實退市制度，是重塑我國股市正常功能的必要之舉，也是市場正常實行“優勝劣汰”法則不可或缺的一環。

雖然各界抨擊目前退市條件仍過于寬松，仍有太多需要完善的地方。毫無疑問，隨著退市制度在全部市場的相繼落實，ST股的黃金時期已經逝去，價值投資也將迎來其明媚的春天，而這正是郭樹清主席所推行系列改革的目標之一。

新政之三：嚴懲內幕交易與證券期貨犯罪

自出任證監會主席以來，郭樹清在多個場合表態，中國證監會對內幕交易和證券期貨犯罪始終堅持零容忍的態度，發現一起堅決查處一起。在第九屆中小企業融資論壇上，郭樹清以“偷白菜”來比喻當前行業內的內幕交易。他說道：“小偷從菜市場偷一棵白菜，人們都會義憤填膺，但是若有人把手伸進成千上萬股民的錢包，卻常常不會引起人們的重視。這就是內幕交易的實質，也是防范和打擊這種犯罪活動的困難之所在。”

聽其言，觀其行。隨著郭樹清主席明確表達對打擊內幕交易等違法違規的決心后，證監會加大了對欺詐上市、虛假披露、市場操縱、內幕交易等行為的打擊力度，一系列案件也公諸于眾。

2011年11月29日，勝景山河IPO造假，平安證券兩位保薦代表人資格被撤銷，此舉為有史以來針對保薦代表人的“最嚴厲”罰單。2011年12月1日，證監會公開宣布解聘上市公司并購重組審核委員會委員吳建敏，因其在2010年參與審核ST圣方時持有該公司股票且未回避審核，這是證監會歷史上對并購重組委委員開出的首例重罰。

此外，一系列案件的查處、曝光，對那些抱有僥幸心理的違法違規人員起到威懾作用，對促進市場的公平、公正也能起到良好的效果。如：涉嫌以“搶帽子”手法操縱市場的廣東中恒信案；首起保薦代表人設下內幕交易的東北證券原保薦代表秦宣案、前西南證券高管季敏波涉嫌“老鼠倉”交易案；時任海通證券機械行業首席分析師葉志剛操縱市場案件等。

新政之四：IPO制度改革

在A股所有的弊病中，新股發行制度為千夫所指，A股市場的變遷甚至可以看成新股發行制度改革史。2010年底，新一輪新股發行體制改革正式實施，但新股發行“三高”弊病并沒有徹底革除，而這導致在隨后市場低迷時大量新股破發。市場人士普遍認為，需要系統性創新以解決新股發行流程設計上存在的問題。郭樹清上任后，雖然未明確提出新股發行體制改革，但從目前的一些跡象來看，新股發行體制正有序展開。

2012年2月1日起，公司預披露提前制度正式實施。同時，從2月1日起，對發行監管部首次公開發行股票審核工作流程及申報企業情況予以公示。2月3日，針對新股詢價過程中出現的問題，證監會正研究加強詢價過程監管，敦促機構理性報價。此外，證監會正計劃委托第三方研究機構測算全部上市公司行業市盈率水平，并向市場公布結果供投資者參考。同時，對于定價明顯偏離行業水平的新股，證監會正研究應對措施，如要求發行人及承銷商對定價依據進行解釋等。

新政之五：倡議養老金入市，力促股市價值投資

自上任后，郭樹清在多場合高頻率地提及培育多元化投資群體，鼓勵社保基金、企業年金、保險公司等機構投資者增加對資本市場的投資比重，積極推動全國養老保險基金、住房公積金等長期資金入市。這一系列的呼吁，無不表明他力圖改善我國資本市場投資者結構的決心，而他倡議養老金入市的呼聲，在當時更是引起業內外極大的討論。

在第九屆中小企業融資論壇上，他最早提及長線資金入市這一話題。2011年12月15日，他又提出，2012年將迎來社保基金、企業年金、住房公積金和財政盈余資金等長期資本入市的機遇，證監會要研究鼓勵各類長期資金入市的政策措施。進入2012年，郭樹清又多次呼吁鼓勵長線資金入市。

業界認為，結合之前的強制分紅政策、退市政策，不難看出郭樹清主席上臺后清晰的改革思路，即力圖將A股由“投機市”轉變成“投資市”，引長線資金入市進而改善投資者結構是其改革中關鍵的一環。

新政之六：規范借殼上市

2012年1月30日，中國證監會上市部發布《<關于修改上市公司重大資產重組與配套融資相關規定的決定>的問題與解答》，進一步細化對借殼上市的監管且明確“借殼重組標準與IPO趨同”。

再加之，創業板退市征求意見稿，明確表示“不支持暫停上市公司通過借殼方式上市，政府補貼不納入當期損益”。證監會的這兩大舉措無疑直指市場當前瘋狂的“殼資源”炒作，如果這兩大政策能夠落實到位，我國的ST股估值將大幅下降。隨著ST借殼成本的提高，至少有兩大利好：第一，“殼資源”價格大幅下跌，ST股牛氣沖天的盛況不再；第二，圍繞著重組的內幕交易將大大減少。

新政之七：設立投資者保護局

在散戶眾多的A股市場中，如何保護中小投資者的利益是擺在證監會主席面前的永恒課題。為做好投資者保護工作，證監會不遺余力地開展形式多樣的投資者教育宣傳活動，深入推廣長期投資和“買者自負”的理念。隨著2011年底證監會投資者保護局（簡稱投保局）正式成立，對中小投資者的保護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從側面也表明，郭樹清主席力圖在自身任期內盡快完成之前監管層長期落下的保護中小投資者的“功課”。

作為證監會內設機構，其職責在于：負責證券期貨市場投資者保護工作的統籌規劃、組織指導等，盡快建立起及時、通暢、有效的投資者保護工作信息監測平臺和發布機制，引導普通投資者投入與自己風險承受能力相稱的產品和領域，倡導理性投資、價值投資理念。

新政之八：發展公司債

2012年年初，郭樹清明確表示將積極推動債市“五個統一”，加快實現債券市場的互聯互通。針對創業板上市公司的持續融資需求，證監會表示，創業板持續融資的一系列制度安排將從非公開發行公司債率先破題，引導創業板公司根據實際情況確定融資規模，均衡使用多種資本市場工具，抑制在IPO時“一次募足”的沖動。

其實，早在2001年，郭樹清在《影響中國經濟未來發展的幾個決定性因素》的論文中認為，發展和完善資本市場，特別是債券市場，是儲蓄轉化為投資的重要推手。當前，與股票市場相比，我國債券市場卻成了“短板”。因此，在規范發展股票市場的同時，應大力發展債券市場，擴大公司債、機構債的發行規模。在為企業拓寬融資渠道之余，也能使我國股市、債市均衡發展，進一步完善我國資本市場結構。

短短數月，新政頻出，可以看出郭樹清主席對于革除市場各種毒瘤的迫切決心。從他的新政指向來看，無一不是影響市場多年的詬病。在如此短時間內多管齊下，直指要害，無不彰顯他希望將A股市場長期畸形發展的“圈錢市、投機市”徹底改變為“投資市”的決心，從根源上扭轉造成我國A股市場弊病百出的長期“重融資、輕投資”的定位。所以，才會將一第把火燒向強制分紅，給“一切以圈錢為目的”的上市公司強烈警告，從源頭上革新市場不當風氣。緊接著退市政策、規范借殼上市制度的推出，無不在向ST等業績不佳股票卻遭大肆炒作宣戰，以期改變長期在A股市場存在的投機之風，在分紅可期的情況下，引導投資者秉承價值投資理念減緩市場因炒作導致的暴漲暴跌。而對養老金等長期資金入市的疾呼則表明他對改善市場當前投資者結構，盡快建成以長期資金為主的機構投資者為市場中流砥柱的愿景。IPO的改革則標志著利益在一二級市場之間及發行人、承銷商、投資者之間的重新分配。嚴懲內幕交易等則在于還市場一個公開、公平、透明的環境。

結語

理想與現實總存在不小的差距。2011年12月13日，與2001年6月14日一樣，滬指重逢于2245點。十年間，在經濟高增長、上市公司成長性均領跑世界的背景下，滬指為何還在原地徘徊？對市場極度失望的投資者將原因歸結為：以圈錢為唯一目的的IPO大擴容及IPO利益鏈條，ST板塊“翩翩起舞”，公募基金投機成風，榨干了投資者的金錢與信心。郭樹清主席2012年2月29日也首次對上證指數“十年股指歸零”的說法進行了回應。

平心而論，我國股市十年成就有目共睹。如，實行股權分置改革；成立中小板、創業板、新三板；推出股指期貨交易、融資融券、推出做空機制；新股發行制度改革；加大力度懲處違法違規行為等。同時，我國股市十年來弊端盡顯。中小投資者保護機制缺失；新股發行制度缺陷明顯；退市制度形同虛設；融資、投資定位失衡；誠信制度缺乏等。

為了根除A股毒瘤，許多業內人士建言獻策并大聲疾呼。如：改革新股發行制度；完善退市制度；建立強制分紅制度；加大機構投資者資本市場的投資比重；嚴懲內幕交易、欺詐上市等違法行為；改進資本市場監管制度；大力發展債券市場等。

而這些正是郭樹清主席上任后大刀闊斧改革的方向。俗話有，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由于各種關系錯綜復雜，各種利益交織一起，要根除長期存在于我國股市的毒瘤，只能是路漫漫其修遠兮。

（作者單位：華夏基金管理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