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世間的鹽(組詩)

李自國

白蝴蝶

你是一曲自編的民謠

從汩汩流淌的鹽井里飛升

白銀時代的另一種飛翔身姿

白夜的謊言劫持了你在人間的蹤影

一段古老的傳說演繹出你

你與梅澤發現鹽的典故有關

與一群失蹤的羊找到鹵水的傳說有關

你一身的潔白，華貴身姿

唯一的顏色，花叢中的斷翅

也沒染上一絲人世間的凡塵

不知你靈魂的根埋在什么地方

也不知你蹁躚的愛屬于誰

你總是借時光的蒸發，無處不在

你是從上帝之手掙脫而來的白粉佳人呵

鹽場上閃現出一幕幕最生動的情節

千百年的追尋，莫過于你

一朝化蝶孕育出的黎明

遙望你的前世今生

期盼你成雙成對地飛來飛去

白馬王子在哪里？誰的哭聲

凄美動人，月光的羽毛在遠方明滅

哦，銀白銀白的蝶，來自鹽場

來自歲月深處，一只多么久遠的蝶呀

喋喋不休如今夜，在千年的仰望里

一種純粹古今的超越

鹽 女

是誰讓一條鹽河獨步天涯

誰在用鹽粒，潤澤肌膚

爭一分春色與人心的暗香

從天堂里款款而至的鹽女

冰清玉潔，橫渡滄桑

掠過大街小巷的人間風語

不溫不火的柔情是鹽女

靈巧勻稱的身段是鹽女

早春的鹽女已經熟透

因鹽鹵浸染而白皙鮮嫩的是鹽女的膚色

天地人和的結晶是鹽女的玉體

與無數座鹽莊千年苦苦修行的

是千年等一回的鹽女呵

不計來世的一份心儀

只為今生的唇齒相依

柳枝上行走著古老的相思

許多張臉，許多種婚姻

從釜溪河兩岸涉江而來

從川南腹地的胎衣中換骨而來

鹽女，鹵水做的骨肉呀

行到水窮處，歸去來辭兮

在鹽場，愛是鹽之白，恨是鹵之黑

唯有閉月羞花，紅云飛渡

愛與恨才是上蒼的最大恩賜

于是千古鹽都，絕色于耳絕命于鹽粒

濃妝淡抹的愛情一代代綿延不絕

塵世間的鹽

一池白雪的精魂

一群像古書一樣折疊又打開的姐妹

在喧囂的紅塵之上

胸中的榮華是那樣的嫵媚

鹽呵，你是我終生單戀的人子

光潔的容顏，楚楚動人

千年的鹵水依然未老

懷抱鹽莊的女人梳洗明月

而我以水為鏡，讓那些塵世間的鹽

撒入我心靈的傷口

在歲月面前，鹽比眼淚堅定

太陽啟程之后便出現奇跡

百味之祖是鹽

百嫩之膚是鹽女呵

你讓天下讀書人翻遍從古至今的詩詞

為我找到一劑愛情苦口的良藥

是那一粒粒塵世間的鹽呵

給黎明前的大地一個潮濕的夢境

燊海井

1835年的時光在凝望中蛇一樣爬行

那時的天空、氣候與森林蔓延成蔭

我穿著長衫、梳著長辮

身后跟著一群喘息的古文

而身前就是你，在那個信仰單純的世界上

第一口超千米深的鹽井

因為那個早熟的世界擁有你

你在大安區長堰塘附近長大成人

天車低矮、貌不驚人

燊：喻井火熾盛

海：喻鹵水豐盈

而你已是一位吸過無數苦水的老人

是宋代發明的沖擊式鑿井法

歷時三載，一腳一腳地踩動搗碓而鑿成了你

自從你進入鹽都人的記憶

便以寓言似的不改初衷性格

燃燒的激情，霞光萬里

噴涌而至的銀兩，大鹽商的名門

你是水與火相聚一身的親戚

你是燊與海相融一體的兒女

在你面前，人人無需戴上面具

因為超千米的思想深度里

魚貫而出的是迷途知返的人群

鹽都的舊時光

靜靜地躺在這里

百年前曾為這些鹽井是姓李 還是姓王

爭得死去活來、血肉開花

那些背了一輩子黑鍋的燒鹽工呢

聽說苦命的已投胎轉世

富貴的已變成會說阿拉伯語的機器，遠走他鄉

靜靜地佇立在這里

林立的天車，反叛著舊日的時光

傳說當年抗戰歲月硝煙茫茫

高聳的天車被日本飛機誤認為是高射炮

或是什么核武器 嚇得紛紛逃亡

如今都被請進生者的教科書

請進死者的紀念館，變得沉默和憂傷

風塵散盡，貴人來訪

當年那些叱咤過風云、仰祈過天福的

大鹽商們的二房、三房、四房

早已不要命地在陰間爭風吃醋

爭得人世間房價暴漲

一排排牛車逃離太久的碓房

一個個靈魂的烤箱，將時間的滄桑

烤熟，烤成一幅漫畫一張溫床

鹽都的舊時光，傾倒了日月星辰

傾到了十面埋伏里的鹽場

只有大山鋪里的黃牛還活著

但已是一群最后的貴族，嘮嘮叨叨

零售著鹽都的火邊子牛肉、皮衣皮帽

零售著昔日的繁華與瘋狂

這些鹽都里殘留著的舊時光呵

如今載著鹽，載著生命的呼嘯

使它們有一個方向，北去的列車上

仿佛穿過一代代燒鹽工凝滯的目光

（選自《青年作家》2012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