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村傳(組詩)

孔祥忠

江村傳

村莊用田野的莊稼寫自己的傳記

那些苗兒，綠色的羊毫

蘸著春雨聚攏筆鋒，在平原上

書青春的草書

村莊周圍，那些李子花說開就開

花枝，一嘟嚕一嘟嚕

連成雪海。我徜徉其間

想用她的潔白，洗禮我庸俗的靈魂

草叢里，野豌豆在奮力向上爬

它花期未到

只有嫩綠的須，不斷擴張

然后死死纏在蒿草的枝條上

野麥子

黃色的鋒芒被解讀成死亡

但它的基因早被寫在

種子的芯片里

這個年代，生產力在轉化

村莊

成為柴油機的一統天下

但牛和其他牲口仍然不得不被

詩歌描述。它們

村莊的活化石

刻蝕著太多容易被遺忘的記憶

彎鉤犁，鐵輪車……

還有碾子 石磨

濕地緣

沼澤無雪，湖冰繼續沉睡

微風，凜冽捎帶一些冷

塔頭上，三楞草被動防守。細微的鋸齒

在柔軟里隱藏一點狠

野刺玫占據著一片較高的地方，這片領地，

刺玫果以橘黃和圓潤，彰顯原生的活力

蘆葦花不懼怕寒冷的風，搖曳是它悲情的歌唱

傾倒的草。試圖拒絕腐爛

被凍結在冰面的蓮葉，依然守護著

迷迷糊糊的蓮蓬，用死亡傳遞葉子的情誼

濕地，所有的生物各在其位

我以魚的角度，觀察它厚度的暗自增長

草繩記

幾聲欸乃，榫卯松動。歲月在長板凳上

老去。說是春來

卻還是天低云暗，寒風依舊

雪，小米粒

那時她好看，而不是漂亮

羊角辮梢，皮筋上套著自己繞的毛線

聲音好聽，并不甜美

有時還裝著傻大姐說話時的那種憨

干活賣力氣，從不偷懶。她說——

人有懶死的，沒有累死的

這話我信。從此，我

與她廝守四十多年。像草，擰成了一股繩

冰雪說

冰雪說，雖然打春了我還要生存一些時日

現在的冷

將與冬季不同，不會再凍到骨子里

現在的白

已經開始殘缺，不再掩蓋

人間的一些骯臟

太陽在繼續回歸，紫外線

依然難以穿透羽絨

村莊和河灘

石頭冰冷。我的骨頭需要溫暖

紅松樹總是長青

它的油脂

暗暗的松香，在軀干底部抵御寒冷

其他樹木光禿禿

像沒毛的雞，露出令人心寒的疙疙瘩瘩

江是純潔的，在它的冰上滾一滾

你的心也許從此潔凈許多

雪魅書

雪地，腳印清晰。曲線的影子繞過灌木

止于紅松樹

針葉在空中閃亮

嚴寒在山間顯示另一個世界的力量

我幾乎

被山路的雪征服

松鼠在松枝上觀山景，尾巴翹起來

這是它最值得驕傲的資本

它的小胡須

褐色 細微的美

它似乎看見我，它雙手合十

又像拱手作揖

但我可不愿意接受它的禮拜

冬季因漫長而彰顯山野

的另一種性格

雪，像凝固的乳汁滋養自然之子

童年時候，我在草甸子割草時

曾咀嚼它

現在我捧起它，是為了擦洗臉上的塵垢

還我本來的清白

春秋錯

大江再次被春寒搓洗

雪波瀾再鬧騰，也難以攪動

沉睡的水

我夢見——

柔軟的，灰色的煙，在屋頂繚繞不定

豆秸燃燒的香

暗自渲染

草木灰的堿，成為房屋的衣裳

這時的氣候，總是心神不定

平原

依舊被冰編織

陽光地帶。乍暖還寒

樹枝變軟，小動物還在冬眠

拖拉機

被大卸八塊。農作物

種子

在笸籮里和我一起做好夢

村莊，生命線彎曲了上百年

一條路

走到黑

漢子腳大，女人腿長

繭中夢

打春之前，寒流往復

四月，天如川劇在不時變臉

命運還在凝固

而復活被溫度的氣息提上議題

我打開神秘的盒子，幻影如夢

流螢，還有我不熟悉

的沉睡

青蟲，蠻腰迷人。幻化的雙翅過于稚嫩

再生的疼痛不應悲傷，蘇醒是遲早的事情

你不必沉思

我用我心呼喚春天

春光里，我愿與你在一起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