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內

牛健哲

小男孩正朝著一個目標走去，窗里的人猛然站了起來。這樣，也許就要有人聽到他的聲音了，盡管今天樹下只是多了一個小男孩。

這棵樹先是在微弱的天光中顯露形跡，而后同周圍其他景物一起喚回屬于自己的顏色。冬春才剛剛開始交替，沒人指望樹長出葉子，但這并沒有妨礙它受到注視。

窗里的人根本不在乎什么葉子。

他坐在這幢房子的二層，透過玻璃看著樹上落的鳥。他也許叫薩姆埃爾，或者塞繆爾什么的，附近沒人確切地知道。他雙眼清澈但臉色蒼白，他的胡子和深棕色的頭發使這一點更加明顯。

他好像是從一個大城市搬來的，那里前幾年遭遇了令人不堪回首的意外災難。自從他走進這扇房門，人們就失去了了解他的機會，除了少數遞送食物和提供必要幫助的人。人們對他的了解僅限于他常暴露在窗口的須發和其間蒼白的臉，甚至不包括他的眼睛。于是，你知道人們會怎么看這樣的人——他的房子周圍格外寂靜。

有一些鳥發現了這種寂靜和窗前這棵高大的樹木，而后更多的鳥發現了它們。鳥飛來時他正坐在窗口。

后來，一名型材工人被請到這幢房子里修改了窗子，將前推的窗扇變為橫拉式的，而且使它開合時輕得近乎無聲，這樣，窗里的人就可以隨時打開窗戶直接望向或聽向樹枝，而不必驚動那些鳥了。

在剛剛過去的冬天，他常常掃去窗臺上的積雪，并灑上幾把米粒。看來他想到了雪后鳥類會難以覓食。這樣，那些鳥便學會了在樹枝和充滿喜悅的窗臺之間來來往往。

冬天過去了，他便只是坐在窗口觀望。他保持這種姿勢的時間太長了，似乎從沒站起身過。也許他腿上有殘疾，這可以稍微解釋一下為什么他害怕走出他的房屋，盡管很多腿殘的人都經常在室外活動。

只要光線允許，鳥們便會出現在他眼前。會飛的東西反而如此有長性，只要它們像這樣不被打擾。

一個小男孩跑跳著來到房子附近，這個有孤單的樹和成群的鳥的地方讓他感到新鮮。可能是天氣回暖的緣故，他出來玩時多走了一段路，才來到了這兒。

起先東張西望的小男孩的注意力逐漸集中到層層樹枝上落著的鳥身上。他兩手拇指鉤住肩前的牛仔褲背帶，側仰著脖子朝樹上看了一會兒。他的眼里是另一種清澈。

小男孩跺了跺腳，聲音向上傳去。接著他開始拍手，還從喉嚨里發出短促的童音。

窗里的人的身體向前探來，眉間的距離也縮短了，這樣積極的動作在這張窗里是很少見的。

隨著小男孩發出的聲音，樹上有一些鳥飛了起來，但小男孩很快發現這不夠有趣，只有站在較低枝杈上的鳥飛起了，從而將目標轉移到樹頂。由于這棵樹的確很高，落在其高處的那些鳥有理由不理睬地面上傳來的孩子氣的聲音，留在自己的位置上泰然不動。

這些當然都在窗內人的視野里。

小男孩的雙眼一亮，他想到了另一個主意。他去搬樹下的一塊石頭，但這塊石頭對他來說太大太重了，他無法把它拋到樹梢去看更多的鳥起飛。

窗里的人更大幅度地探身，額頭幾乎要碰到窗玻璃了。他的視線格外集中。樓下的小男孩正在四下繼續尋找，大小合適的石頭周圍很少，但窗里的人不能確保他找到。

小男孩正朝著一個目標走去，窗里的人猛然站了起來。這樣，也許就要有人聽到他的聲音了，盡管今天樹下只是多了一個小男孩。他可能會走出房子和那個小男孩開始對話，也可能只是打開窗子，然后生氣地朝那個孩子喊叫，總之他可以和往日有所不同了。這并不奇怪，很多人的生活都是被孩子改變的。

他轉身離開了窗子。從他離開的步態來看，他并沒有腿疾。這時樹下的小男孩拾起了一塊他能拋擲又足以驚嚇群鳥的石頭。

旋即，窗里的人又回到窗口，無聲地拉開他的窗扇。

這棵高大樹木的樹冠從挺遠的地方就可以看到。這天上午從一向安靜的樹所在之地傳來一聲響亮得懾人的槍響，在陣陣回音響起之前，樹上所有的鳥第一次齊齊從樹冠驟然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