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珂
人有時候會覺得自己很強大,用百萬年計看時,人只是自然界很微小的一部分。
所以他至今仍只喜歡做純自然的東西。
設計首先是感性的過程,然后再轉為理性的分析。
當你把你做的東西給別人看時,你需要被別人感受到你的感性。
任進
博士,中國珠寶首飾設計大師,具有權威影響力的行業與學術帶頭人。現任中國珠寶玉石首飾行業協會副秘書長,中國地質大學(北京)珠寶學院副教授。以高檔定制珠寶首飾為主攻方向,力圖從多種題材入手,充分滿足高端消費人群的藝術鑒賞力及展示佩戴需求。設計風格崇尚展現珠寶之奢華,突出首飾之美麗,詮釋珠寶背后之文化。
1996年組織并設立中國第一個珠寶設計專業,編寫出版多本學術專著。常年擔任國內各大知名珠寶品牌公司設計顧問。自1997年起多次擔任世界黃金協會、國際鉑金協會、戴比爾斯(De Beers)鉆飾設計大賽、CCTV時尚中國首飾設計大賽等國內外大賽評委。多次為長江商學院、北京大學奢侈品管理項目、對外經濟與貿易大學等多所機構與院校講授珠寶鑒賞課程。
執著的起源
著名珠寶設計師任進出生于革命世家,在他的新書《無設計不奢侈》中記錄了他近百件作品的創作過程。靈感迸發的瞬間有藝術的啟發、玩耍的積累、親情的感受、身邊的故事……他的童年、工作、愛好、家人或者親戚朋友,都在他的設計作品與設計過程中留下影子。生活無處不設計。
任進的父親是地質領域的老領導。任進記憶中與父親有兩次長談。一次是父親拉著他吃早點,跟他談未來,表示希望他有自己的技術。父親對他說:“你呢,要把專業搞好,不要經商,但是要有商業的頭腦。專業做到一定程度后,官、商都會理你。”另一次,是母親去世,任進與父親聊應該以怎樣的態度對待老年。任進對父親說:“您知道您健康生活對我們有怎樣的意義嗎?讓我們年紀大了后有活下去的意志。您能活100歲,我肯定不會低于100歲,遺傳啊,您有的健康我們會有,您有的壽命我們也會有。您一定要為我們大家多活,因為您牽著頭呢。”
要將專業做好,這句話是任進能將專業做到更大程度的引言,也能讓他在良好的家庭背景環境下抵擋住外界誘惑。任進的兒子現在剛剛13歲,任進在訓練他的一項技能,在自己特別喜歡的事情面前說“不”,“同學們一塊玩游戲,你特別喜歡玩兒,但是你要知道你也可以不玩兒,你可以去看書,或者做別的。”任進希望孩子將來能夠抵擋住誘惑。
稀貴的職業
任進老師忙得很,高爾夫球也停了,他倒是想打打球,吹吹牛,跟90后們談談天兒,可玩兒珠寶上癮。任進的母親是中醫專家,在任進小時候,母親也曾有意培養他學中醫,后來中醫沒學成,任進成為了珠寶設計師,有意思的是,這個職業與中醫有一個類似的特點,玩兒得越久越值錢。越值錢也就越忙。
任進也有不忙的時候。那是在北大校園里,一個明媚的午后暖陽,任進呼吸著上世紀80年代的空氣,趁等候免費電影即將進場的空隙,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埋頭苦讀”課外書。突然,這位地質系學生發現,這塊石頭竟是白云巖,經過腐蝕風化成為球狀。“盡管石頭被壓著,可它怎么想呢?它已經活了幾十億年了,而你的生命對它而言只是轉瞬即逝,不過跟掉個頭皮屑那樣渺小。”任進想。“如果這塊石頭碎了,換個視角看,它的改變也不過是掉了一個頭皮屑。地球嘛。”
從喜馬拉雅山上發現腕足類動物的化石來看,如今的世界高峰曾經在海下過,任進說,這就是滄海桑田。地質系的學生總是用放大鏡、顯微鏡或者時間流轉器觀察大自然的變化,哲學思想在不經意間溢出。任進說,地球升高100度或者降低100度,人沒了。將來也可能出現比人類更成熟的生物。人有時候會覺得自己很強大,用百萬年計看時,人只是自然界很微小的一部分。所以他至今仍只喜歡做純自然的東西。
就像自然界的寶石稀少一樣,珠寶設計師也相對應的很稀少。在這個出售只有少數貴族能消費起的典型產品的行業,任進能拿到最貴的東西,比如,400多克拉的藍寶,100多克拉的祖母綠,幾十克拉的鉆,浮云之上,好不自在。
想象力這事兒
中國地質大學在礦物學的基礎上分出寶石設計與寶石鑒定。“寶石專業想擴延,藝術專業也在拓展。長著長著兩個茬搭上了,搭上的地方就是我們現在做的事情。”任進說。
在任進急速跳躍式的話語中,你能感受到從地質的巖漿理論,到55.4億前古生物的存在,從人類的演變,到顯微鏡下的流感病毒,從遠古回到現代,又從中國來到了克拉瑪依,從兒子的玩具到他兒時的游戲,各種想象都能成為一款珠寶的來源,理工科的確給他提供了鍛煉豐富想象力的過程。
任進還帶我們進入了他的童年時代。“不必說碧綠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欄……”這是魯迅的《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林盡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彷佛若有光……”這是《桃花源記》。小學課本中的文字至今還在任進大腦里留有一席之地。人的每個神經元點里都有很多知識,兩個元點知識一結合可能就是一創造。教學讓任進發現想象力是天生的,人人都有,看后天如何開發,而想象力與創造力又是兩碼事。
任進教過很多美術出身的設計專業學生,教得越多越發覺得,他所接觸的美術生幾乎都存在把一個想象的東西畫出來的困難,設計能力弱,只有寫實和繪畫技巧。義務教育普遍成為一種知識型灌輸,大家都夸孩子畫的好,一句話鼓勵他繼續抄和不斷重復地畫來表現技法。“我說你這東西我見過,特類似,學生只能稍微改改,我問那你為什么不畫一個呢,他回答那我畫不好看。你明白了嗎?他畫不出好看的東西。就是因為他對于一些常規的東西畫太多,描的重復性太高,繪畫技巧上花了太長時間。而缺乏了想象力。對創造形成不了習慣。”
為了每天獎勵的2顆糖,任進兒時每天背誦母親給的2個中醫歌訣,家里人都夸他記憶力強。夸的人越多,他背的越快,曾創下過一天背完英語第一冊96個單詞,一年的俄語課早早在2個月學完,能同時記住600多個數學題的記錄。他學習成績很好。家里的原則,只要你學習好,家長不妨礙你玩兒。任進愛玩兒,從背魯迅文章時起,回憶自己兒時的放松自在,任進覺得比現在的孩子有學習的緊箍咒快樂得多。
逃不開商業的設計
任進用博聞強記的文科方式學好了理工科,從北大到地質大學的博士。后來當地質學與珠寶設計同時擺在他面前時,任進發現,地質類的很多項目或者想法需要很多人共同執行,而珠寶設計可以個人就完成,后者的執行條件應該更能邁向專業的高度。任進博士研究了幾年珠寶設計后,下了趟深圳。當時的珠寶廠款式極少,每個廠家基本都只生產那幾種簡單款式,任進作為唯一一位珠寶設計師來到了珠寶企業家的身邊。接下來的事情可想而知,任進幾乎同時與50多個廠展開了合作,在短時間內畫了13000多款,他每天拼命畫圖,最多的時候一天能畫500多款。雖然當時的圖主要是普通戒指不同造型的圖案變化,但那段時期是一個底子,這個底子讓任進從無到有了。“可能當時的藝術價值不高,但我知道這事情是推車的,先讓它扛得住,別讓它出溜了。”任進說。
當珠寶企業的基本需求滿足后,他們開始跟任進說能不能有點特殊些的。任進開始進入公司做項目型系列產品。每個公司的貨各有所長,任進會配合需求做一些很有風格的產品。任進同時與多個品牌合作。比如,菜百黃金、七彩翡翠、名牌白金等。這個短期階段,任進堅持了一個短期原則,每個類別分別只跟一家合作,分開支持。
后來品牌發現,設計要求越來越高,“有思想,有視覺沖擊力,適合人佩戴,好得讓人目瞪口呆……”,開始需要設計師做產品定位研究,設計出跟各自品牌獨特氣質相關的產品。任進同時兼任許多品牌的設計總監,需要創作出關鍵那幾款,能夠定位品牌所有產品往那個方向去。但這時,任進可以與多家做同類產品的品牌同時合作,大家的定位越來越有區別。
這也是任進近三年要完成的大量工作,為大品牌建立產品定位,讓最領軍的品牌建立產品獨特性,以此引導所有品牌不盲目照抄,在不同層次上競爭。
設計首先是感性的過程,“你期望一個特別漂亮的東西。”
然后再轉為理性的分析。“怎樣才叫漂亮?”中間需要有審美,你要知道你的審美與理性判斷在怎樣一個高度,然后再去做出來。“其實一定要翻過去的。要把感性的東西變成理性的,才能看到真實的東西。”任進說。
當你把你做的東西給別人看時,你需要被別人感受到你的感性。“你看的是戒指。我做的是戒指,如果你見不著我這個人,還能感受到,其實挺難的。”
這就是從自我的感性到理性的分析,最后自我創造的過程。初衷與結果是感性,但是中間一定會經過理性的過程。
很多搞自然科學的,或者很好的醫生、作家等,做到一定程度,都有極高的審美能力。“就那么回事。”任進說。任進形容自己30歲開始做設計,就像家里有個菜窖,土豆或者白菜,如果過去炒,可能就是土豆絲,而現在用,可能至少是拔絲土豆。“所以,晚點用素材挺好,太年輕就糟蹋了。”任進又笑了。
渴望
“我只管做,我不著急你要不要。我有這些,你看你要不要這些。不要,我就另外做。”任進說。任進有時看到一個未合作的品牌,它們的風格中有他感興趣的內容,他就開始給那個品牌做東西,珠寶圈兒小,過段時間他會拿給品牌看。這位將設計融入畢生生活的人看到自己帶過的很多學生,有活兒的時候動動手,其余時間不鉆進去,他有點兒不理解。他希望“孩子們”長得快些。
任進認為三年后,他可能會有更好的作品,到時,他將專心做珠寶高級定制。他覺得自己只是一個過渡的人,“更高的作品一定是后面孩子們的”,他說,再過10年,一批專業人才都上來時,競爭就激烈了,競爭就一定能產生更好的東西,更高的水平。
任進很早進入珠寶設計,在一個幾乎沒有競爭的環境下。有時,品牌給他出題,他做出了產品,人家沒要,他一點兒不生氣。為什么?“有人給你出這個題我就覺得很幸福,因為不管怎么樣,他有需求,他不要沒關系,肯定會有同類人啊。都是他們啟發我的,顧客是一個很好的啟發。”任進說。他用這種方法戰勝自己。他說,要是有人跟他爭,他肯定會冥思苦想,他肯定會比現在強。不過任何環境下,他設計珠寶還是那三個原則:不辜負珠寶的價值感,不辜負首飾的美感,不辜負我們孕育在首飾中的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