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煙

周太舸

女兒因病住院,病房里無他人，只有兩張床、一個電視和殘留的藥味兒。

之前，女兒上高中，書山里爬，題海里游，累得筋疲力盡的。一進病房，護士給女兒打上點滴后，女兒便看央視3套，有時連聲叫好，有時笑得前仰后合，有時跟著歌星搖頭晃腦地唱。對女兒來說，央視3套似乎能驅散刺鼻的藥味兒，比書山題海有趣得多。

第二天，病房新添了一位患者。患者是位老太太，約莫70出頭，看上去挺精神，嗓門兒也大，只是耳朵有些背。陪同她來的兒子兒媳在護士打上點滴后就都走了，說是工作太忙不能護理，況且老太太生活能夠自理，便只是一日三餐送飯來。

據老太太講，她以前是個戲子，現在還特別喜歡唱戲聽戲。說著說著，老太太就放開喉嚨唱起來。此時，女兒正在看一個當紅歌星的演唱會，便開大電視音量想把老太太的聲音壓下來。誰知，老太太隨即提高了嗓門兒，仿佛要把當紅歌星的聲音壓下來。于是，女兒干脆把電視音量開到最大。

這下子，可把老太太氣惱了，唱腔戛然而止，說：“有啥聽頭？聲音嬌里嬌氣的！有啥看頭？肚臍眼都露在外頭！”

“古董！”女兒恨恨地回了一句。

“咕咚？你怎么知道我的藝名叫咕咚？”老太太顯得有些驚喜，接著說，“那時，我紅著呢。人們都說我的嗓音像山間的泉水那樣悅耳，就送了我個藝名叫咕咚。”

女兒撲哧一聲笑了，但臉上的笑也只是曇花一現，用遙控板狠勁地拍著床以示抗議。

老太太一見遙控板，馬上就向女兒索要。于是，女兒賭氣將遙控板給了老太太。一拿到遙控板，老太太馬上將電視調到央視11套。

女兒見狀，蒙頭便睡，不一會兒便響起了鼾聲。

從此，老太太遙控板不離手，一直看央視11套，連廣告時間也不換臺，甚至連上廁所時也不許人換臺，睡覺瞇上眼睛時也不許人關。

好在女兒愛好文學，我上街買了本文學雜志讓女兒消磨時光。

轉眼到了星期天。晚上，女兒求老太太，要看央視3套的《歡樂中國行》，被老太太一口回絕。

女兒爭辯說：“我也有看電視的權利。”

老太太說：“難道我就沒有看電視的權利？”

女兒說：“奶奶，好奶奶，我的親奶奶，您就讓我看看吧，好嗎？”

老太太說：“你就是嘴上抹了蜜叫我也不行！”

女兒說：“看電視的時間應該平等。”

誰知老太太說：“能平等嗎？我最多能看二三十年，而你還能看七八十年呢。”

病房里，一老一小爭頻道的硝煙比藥味兒還要刺鼻。

無奈，女兒說：“媽，這本雜志我讀好幾遍了，再買一本吧。”

買雜志回來，電視在放央視3套，女兒卻在睡。我好生納悶，倔強的老太太居然繳械投降，太陽難道從西邊出來了？

見我一臉疑惑，老太太笑著說：“我把臺調到央視3套，你女兒偏偏不看呢。”

女兒一骨碌坐起來，說：“我給您端杯白開水，給您找來醋喝，可不是為了看央視3套。”

原來，老太太的兒子兒媳送來午餐便走了。老太太一邊喝鯽魚湯，一邊跟著央視11套里的名角兒吼高腔，魚刺卡在喉嚨里，吞不下，吐不出，痛苦不堪。女兒見狀，連忙下床伺候了老太太。

知道事情的原委后，我說：“白開水和醋的作用太大了，不僅打通了卡在喉嚨里的魚刺，還活生生驅散了你們爭頻道的硝煙。這方法該上報給潘基文，讓他在聯合國試試。”

女兒和老太太一聽，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