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培
一年一度的“新加坡青年藝術節”即將到來。在這次藝術節上,新加坡全部中小學的藝術社團都被邀請參與表演。屆時,來自中國、馬來西亞、印度尼西亞和新加坡的十余名藝術家將蒞臨現場觀看演出,并評選出各個獎項的得主。獎項從高到低依次為“榮譽金獎”“金獎”“銀獎”“銅獎”和“參與獎”。我們參與的類別為“馬來舞蹈高中組”,與其他20多個新加坡高中的馬來舞蹈團競爭。
在新加坡青年藝術節上獲獎是每所中學都夢寐以求的事情。與大學錄取率一樣,在藝術節上取得的獎項數量也是評估各所中學的一項重要標準。因此,學校大力支持各種藝術類社團,不僅專款扶持,而且從提供訓練場地到安排指導老師,事事都將社團作為優先考慮的對象。而包括舞蹈、聲樂、話劇在內的各個社團也深知藝術節的重要性,為能在藝術節上取得榮譽而加緊訓練。我們學校當然也不例外,馬來舞蹈團的團長娜娜已經連續多次在訓練后把團員們留下來,發表振奮人心的演講,主題只有一個——爭取在藝術節上拔得頭籌!
講完鼓勵的話語,娜娜總不忘補上一句:“所以,同學們,我決定把明天的排練延長一個小時!”
就這樣,我們的訓練時間由原本每天雷打不動的兩個小時延長到三個小時,進而延長到三個半小時、四個小時。學校的課程常常在下午4點就已結束,別的學生高高興興放學回家時,我們要繼續在校園的舞蹈房里大汗淋漓地排練到晚上8點。如果團長娜娜或指導老師再即興訓話,晚上9點結束也是常有的事。隨著藝術節的日益臨近,這兩人訓話的次數越來越多。不過幸運的是,每次排練結束后,指導老師都為我們買來面包、薯片、葡萄、蘋果等,讓我們一邊享受美味,一邊聽著振奮士氣的演講。來不及吃晚飯、早已饑腸轆轆的團員們很快將指導老師帶來的食物橫掃一空。
四個小時不間斷地配合著音樂排練,是件非常枯燥的事情。感覺到枯燥時,時間便出奇地難熬。我猜想,這也是舞蹈房里從來不放置時鐘的原因。娜娜理解團員們的疲憊,但她顯然更希望舞蹈團能在藝術節上拿到一個滿意的成績。所以,盡管早已過了晚上8點,娜娜也遲遲不愿意下令讓我們停止排練。不僅如此,娜娜還要求同學們一定要在自己的手機里存放舞蹈的配樂,這樣就可以在空余時間反復收聽,以加深對音樂的熟悉程度。
排練結束后離開舞蹈房,才發現夜色早已籠罩大地。我們拖著疲憊的身子踏上回家的路。不同于其他舞蹈,傳統的馬來舞蹈以半蹲為美,要求舞者不論做什么動作都要保持半蹲的姿勢,且一直保持微笑。在排練中,哪怕一個舞者忘記了微笑,大家就要把整支舞蹈從頭再來。連續四個小時的排練消耗了我所有的體力,什么作業、功課全都被拋到九霄云外去了,只想躺在床上美美地睡個覺。雖然累,但是我從來沒有想過要退出馬來舞蹈社團。在新加坡的中學里,社團活動是學生學習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雖然各個高校在錄取學生時還是以學習成績為主,但也會把社團活動作為評選標準之一,空白的社團活動記錄會對學生的前途造成很大影響。這也就是為什么新加坡的絕大部分中學生都要參加至少一個社團的活動。
新加坡主要由四族人組成:華族、馬來族、印度族和白種人。所以校園里的舞蹈社團也大致分為四種,即華族舞、馬來舞、印度舞和西方舞。與其他我校舞蹈團體不同的是,馬來舞蹈社團并不要求成員有舞蹈基礎,也不限制成員必須是馬來人。由于此項寬松的政策,社團更像是一個沒有舞蹈基礎的“國際縱隊”,40多位成員中除了新加坡本地學生外,還有中國、越南和馬來西亞的留學生。團長娜娜便是一個從越南河內來的19歲女生,她剛加入時沒有任何舞蹈基礎,甚至還因為腰肢不靈活、跟不上音樂節拍等多次被指導老師點名批評。不過經過幾年的刻苦訓練,她已經熟練地掌握了舞蹈技巧,加之在待人接物方面出類拔萃,被其他成員推選為團長。
由于團隊里大多數成員均是從零舞蹈基礎起步,指導老師和團長娜娜才會要求大幅度增加訓練時間及訓練強度。藝術節來臨的前一周,娜娜宣布:“周末也排練!”
“可是我周六約好了和家里人一起去看親戚……”舞蹈團里最高的男生茶子說。
“可不可以推遲到下周末再去?下周四就是藝術節了,這是我們最后的排練機會。過了藝術節,社團就放三個星期的假!”娜娜看大家都是一副不情愿的神情,馬上給出了承諾。
周六清晨,我早早趕到學校舞蹈房,舞蹈團的幾個同伴已經到了,正東倒西歪地躺在地板上補覺。大約十個小時前,我們還一起隨著音樂的節拍旋轉,分別回家睡覺后,就又見面了。我們的作業被嚴重耽誤了。聽茶子說,他每天排練結束后回到家就睡覺,可上課時還是常常因為疲憊而打瞌睡。茶子的英語老師叫索拉,是個雷厲風行的女人,喜歡把不寫作業的學生轟出教室罰站。拜索拉所賜,茶子已經養成了習慣,每節英語課都自覺地站在門外恭迎索拉。索拉十分清楚茶子不進教室的原因,每次經過教室門口時便狠狠瞪茶子一眼,再整理好笑容走進教室。開始幾次,茶子還會覺得愧疚。被罰的次數多了,他便干脆利用這段時間,坐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用手機小聲地放舞蹈的配樂聽,復習前一天學習的動作。
我雖然沒有像索拉那樣的老師,但也著實因為跳舞的原因在老師心中留下了不良印象。我和娜娜來自同一個生物班。每次檢查作業,我和娜娜兩個便是生物老師斯金重點“關愛”的對象。看到我們兩個空白的作業本,斯金老師總是重重地嘆一口氣:“今天晚上可以把作業補上嗎?”
我和娜娜兩個人狂點頭,差點因為動作夸張而把脖子扭傷。
當天晚上,我們照舊排練到很晚。拖著酸痛的身體回到家,指針已指向10點。第二天6點多還要起來上學,我洗個澡便一頭倒在床上睡了。生物作業早被拋到九霄云外。
第二天上生物課前,我一把拉住娜娜:“慘了,你寫生物作業了嗎?”
“哎呀!我也沒寫!那……咱別去上課了吧?就跟斯金說是病假,省得她看到作業本傷心!”在新加坡的高中里,學生上一節課都要換一個教室,和不同的同學一起上。這也就允許了我們直接通過手機短信向老師請假,而不是告知班里的同學。
“咱倆去舞蹈房把昨晚新學的舞蹈動作再練一遍吧?指導老師改了很多動作,我不太記得了。”
“對了,去看看茶子他們班是不是在上英語課,正好把他也叫上。”
就這樣,我們兩女一男在藝術節來臨的前兩天公然逃課,一遍又一遍溫習舞蹈。
如果舞蹈團沒有在藝術節上拿到獎,恐怕會成為學校里最傷心的故事。
藝術節終于到了。我們在早上6點趕到學校的舞蹈房。換服裝、做頭型、最后排練、化妝、吃飯……這些要在短短的四個小時內完成。
上臺前,所有人都緊張得手心出汗。就連不用上臺的指導老師聲音都微微發顫:“大家盡自己努力做到最好就行,拿不拿獎,無所謂!”
“昨晚你還說要我們捧個榮譽金獎回去。” 我小聲嘟囔著。
很快,舞臺上燈光暗下去,音樂響起。我們調整好呼吸,上臺。
事后回憶起那場上跳舞的5分鐘,就好像快進的電影一樣。平日排練時總覺得像是在熬時間,在臺上舞起來卻感覺到時間飛快。熟悉的音樂充斥整個大廳,腦海里只剩下漆黑一片的觀眾席和舞臺兩側紅得刺眼的大燈。等再回過神時,我們已經坐在觀眾席上,等待比賽結果。
“華僑中學,銀獎。先驅初級學院,銀獎。萊弗士初級學院,金獎。國家初級學院,榮譽金獎。”
還沒反應過來那是我們獲得了最高獎,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已經把我淹沒。我回頭看娜娜,她把臉埋在臂膀里,激動得哭了。我環顧四周,同伴們眼角都有閃閃的淚光,但微微上翹的嘴角宣告著勝利與滿意。參賽的20多所高中里,只有我們高中拿到了榮譽金獎,另外有一所高中拿到了金獎。指導老師對我們說:“做得好!我會將這個喜訊第一時間通知學校里所有的老師!”
那些揮汗如雨的下午及夜晚終于得到了證明,我們歡樂地乘著校車一路唱著歌回到了學校。我們終于可以和其他同學一樣在下午4點就踏上回家的路,但和其他同學不同的是,我們團隊里的每個人都是榮譽金獎的得主。
當斯金老師明天一早看到我們整整齊齊交上去的生物作業和擺放在一起的榮譽金獎獎狀時,一定會很高興的。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