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不醒
歲月在孤島上流逝,而秘密永遠在自己心中。
有一天,不知道在什么情況下,有個哥們說了一句話:突然想起那年抱著我的胳膊在上面寫滿討厭的那個女孩……毫無征兆地,一個女孩清晰的面容,帶點沙沙的嗓音,沒來由地進入了我的腦海。
大二那年暑假,我在一家報社的文藝副刊部實習。副刊部不需要出去跑新聞,實習其實很輕松好玩,就是把老師看過大致可以的詩歌修改一遍,改得好的就可以發表。我因為得過幾次詩歌比賽的獎,所以比較受老師器重。到后來,老師干脆把詩歌的發表權直接交給我。
有一天,報社老師跟我說,他有個朋友要去海邊一個城市做大型書展,“你去幫他們聯系當地報社的宣傳,寫寫新聞通稿吧。”對于從沒見過大海的我來說,這當然是個美差。
書展的籌備很順利。當地的晚報、都市報都很快聯系上,宣傳方案也很快談妥,剩下就是等書展開始后,我每天給他們寫個1500字的通稿,這對我來說基本就不是任務,我的主要任務是騎著輛租來的破自行車在大太陽底下瞎轉。
等到正式開展那天,不知老板從哪找來了個搖滾樂隊,這太令人目瞪口呆了。他們什么歌都唱,下面喊Beyond,他們就唱Beyond,下面喊崔健,他們就唱《一無所有》,太帥了。頭一天的收入相當可觀,老板召集大家晚上聚餐慶祝,搖滾歌手們也來了,老板介紹說,他們也是多年的好朋友,特意過來捧場的。那個叫江的女孩,就坐在主唱的旁邊。她自己喝著酒,不看別人,也不怎么關注別人談論什么。在大家喝得很開心的時候,她端著杯子,沖我晃了一下,說,干杯!
喝完酒回住的地方——老板為了省錢,也是為了辦公方便,租了套三居室的房子讓大家住。回來后,大家說沒喝好,又買了啤酒上來,搖滾歌手給大家彈吉他,大家喝酒唱歌,玩得開心。叫江的女孩穿著不知道誰的足球短褲,叼著煙,拿著酒,來到我靠窗前的席夢思上和我聊天,問我干嗎的,怎么來這的。我一一告訴了她,她說,我就說你和他們不一樣。輪到我問她時,她卻沒回答,說,三兩句說不完,喝酒吧。
接下來的日子,白天里,我騎那輛破自行車晃蕩在熱風的街道上,晚上就和他們喝酒吃燒烤,聽搖滾歌手講他們的生活,他們似乎都非常樂觀,完全沒有我替他們擔心的,諸如未來難道一直這樣?或者,他們為什么還不結婚的問題。他們似乎不在意這些,也或者他們在意,但他們根本不愿意談論這些。
叫江的姑娘總是坐在主唱邊上,自己跟自己喝,時不時也沖我晃下杯子,和我干上一杯,或者猛不丁地沖發牢騷的鼓手丟過去一句:裝什么深沉?你就是缺個女人給鬧的!
書展辦到一半的時候,遇到了臺風。書展的大棚給臺風掀掉,幾十萬冊書都給泡在大雨里,大家心情沉重,老板倒是沒事,給大家把車票買好,讓大家先回,說,沒事,我就愁臺風不來呢。
大家揮手作別。叫江的姑娘和搖滾歌手他們去了北京,我回了武漢。
多年以后我們知道,辦書展的老板因為臺風讓主辦方賠償損失,活生生把虧本的書展變成了贏利。而當年一起喝啤酒的搖滾歌手現在則經常出現在全國巡演的舞臺上,會上報紙音樂版的頭條,會上電視節目和視頻訪談。
忽然有一天,一個電話找到我,問我還記不記得她?
那沙沙的嗓音,我怎么會忘記呢?她穿著足球短褲的樣子,端著酒杯沖我晃的樣子,清晰如昨。我叫她:江,是你嗎?
這個當年上大一迷戀搖滾樂的小姑娘,現在是廣州一家外企的白領主管了。我們聊天時,當然還是會說起那段往事。她說,逝去的美好時光對于我來說,搖滾樂就是我的青春。
我當然知道。我走在街上來來往往的人群里,看每個人都是行色匆匆,大家甚至都懶得淡漠地看上對方一眼,誰也不愿意了解你的故事,誰也不會在乎你曾經的理想。歲月在孤島上流逝,而秘密永遠在自己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