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寧
把這城市叫做青島的,都不是土生土長的青島人。
青島啤酒青島美女,島城男人的華貴名片
海底隧道開通那天,我從青島到黃島開發區之間穿了三個來回,開著我心愛的黑色城市獵人。
車子有幾個年頭了,和我一樣,其實骨子里已經邁入小中年,不過外表看上去還光鮮,完全可以繼續冒充大齡青年,也不時被人叫做小哥——此城人對年輕男人的昵稱,稱呼女子則為“小嫚”。
當然,這樣的稱謂要用地道的當地話說出來才有那種味道——就是演員黃渤在《瘋狂的石頭》中的口音。普通話一說,完全變味。
因為海底隧道,那段時間,島城再次成為焦點城市。
和父輩們一樣,現在,我也把青島叫島城。所有土生土長的青島人都會把這個城市叫做島城,只有外地人叫青島。相比起青島來說,島城這兩個字實在是更家常、親切。
而作為島城人,尤其是島城男人,我有著被時光培養出的堅固的優越感。
你可以問我憑什么。
很簡單,憑這個城市三面水一面山,憑這個城市既有海邊城市得天獨厚的藍天碧水白云,還有類似山城的高低起伏的地勢。想想吧,等于把三亞和重慶融為一個城,既有三亞的柔美,又有重慶的硬朗——哪個城能這樣呢?
另外,青島啤酒更可以作為任何一個島城男人華貴的名片。無須多說。
如果再加上一條,那就是島城美女眾多,她們大多高而窈窕,即使慢慢老去也不會臃腫發福。這是吃海鮮長大的女子最值得炫耀的。
作為男人,好景好酒好女人,你還想要什么?
當然,就如羅馬不是一日建成,島城的日漸完美也是經歷了光陰磨礪的。若干年后的今天,我還常常想起當初女友拋棄我時的理由。她說,青島簡直就像一塊鑲了金邊的破抹布,周邊光華璀璨,內里破舊不堪。于是,她就理直氣壯地丟下我和這個被她嫌棄的城市,一頭扎入大都市北京。算來,到如今已經十年。
其實到現在我都無法斬釘截鐵地說女友在誹謗我的家鄉,因為她的話并不全錯。至少在當時,這個城市和諸多城市一樣,不乏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之處,甚至我的童年和少年時代,基本就在光環背后的“敗絮”中度過的。
螃蟹扇貝琵琶蝦,島城孩子的無上美味
小時候,我和父母一起住在四方區那種老式的筒子樓中。是父親當年工作的四方機場的老家屬院,有10棟左右。樓房的外墻是灰暗的水泥色,四層高,每層有十幾戶人家,簡陋的一居室,洗手間狹窄到幾乎無法調轉身體。廚房搭在陽臺上,但幾乎所有家庭都把那不足四平方的陽臺當作了孩子的臥室——比如我,就是睡在陽臺上長大的。從小學一直睡到初中,直到那棟陳年的樓拆遷。如此,廚房就只好轉移到樓層走廊中。
說是廚房,不過是一只簡易煤球爐,旁邊一張窄窄的桌子,桌面放置案板,抽屜里放些鍋碗瓢盆,一到做飯時間,走廊里各種菜的味道混雜在一起,煞是熱鬧。偶爾還會聽到劈木頭的聲音。至于誰家吃什么也向來不是秘密,若是哪天誰家改善生活做頓好的,一樓層的孩子都探著腦袋湊過去……但更多的時候,我還是喜歡在陽臺改造的我的小臥室里,透過窗口看不遠的貨運編組站,一條條鐵路交叉著蔓延。
夜晚,會聽見火車轟隆隆的聲音。我喜歡那聲音。
偶爾也會在放學時跟著父親去附近的農貿市場買菜。那個亂糟糟的市場,出售各種海鮮、蔬菜和面點……充滿濃濃煙火氣息。初秋是海鮮最為豐盛的季節,市場上品種繁多且物美價廉,螃蟹、扇貝或琵琶蝦,買一提兜,清蒸或水煮后蘸海鮮姜汁,是無上的美味。
多年后,常有外地的朋友慕名來島城吃海鮮,都不太習慣這種吃法,覺得寡淡無味。他們更愿意紅燒爆炒或干脆做成辣的——在各式飯館,不用看,大凡選擇這樣吃海鮮的,定然是外地人。
當然,即使生活在“敗絮”里,作為海邊城市的孩子,和大海的親近也是與生俱來的。早早就熟悉了去往海邊的路線,幾乎所有暑假,我都是和同伴一起在海邊度過。
喝散啤吹海風,島城人的舒展活法
那時候的海邊要清靜很多,即使在所謂旅游旺季,也遠遠沒有現在這樣擁擠。我們可以在棧橋上跑來跑去,可以在海水浴場踢足球,然后只穿一條短褲一口氣跑到四方路去吃烤肉——大約十一二歲的時候就開始喝啤酒了。是隨便哪家小店都出售的散啤,當時幾毛錢一扎,冰鎮的,清爽可口,回味里散發著啤酒花的苦香,很讓我著迷。
成年后我幾乎喝遍了所有品牌的啤酒,但覺得再沒有哪一種抵得上島城街頭的散啤這樣清香純正,多年如一日地被島城人熱愛。
用塑料袋打啤酒,也是島城的特色風景。就是那種普通的做成瘦長形狀的塑料袋,可以裝一到五斤不等,黃昏時分,尤其夏季,街中回家的男人手中,幾乎都會拎著一袋散啤。興許拎不到家門口就會遇見熟人,隨便在露天的小攤喝掉了。
島城的男孩子幾乎都是喝著散啤長大的,家長對此有格外的縱容——嗯,或者他們也覺得,不會喝啤酒的男人算什么島城男人?
其實小孩子對生活和生長環境是不去分辨的,所以雖然多年住在女友口中的“抹布”里,還是自得其樂,睡著陽臺也不妨礙長到180多公分。
但對島城的諸多優勢,我從小便是倒背如流。那些叢林深處的名人舊居,沿海一帶哥特式的古老建筑,風格別致的由德國人建造的火車站,后來被諸多電影選用的石老人浴場,有著美麗傳說的嶗山,并稱為島城四朵金花的海爾、海信、青島啤酒和雙星,甚至地下管道的寬闊在國內也是首屈一指,寬闊到可以劃船……我都知道。
可是,這都不是我在意的,就如同我不在意我家中電視屏幕的大小、地板顏色的深淺或者衛浴的品牌。我只在意我活在其中,是如此逍遙愜意——我可以帶著喜歡的姑娘到海邊散步,或是去中山公園的郁金香花叢里花前月下,也可以和我的哥們兒在中心貧民區的燒烤店里光著膀子喝啤酒,吆三喝四。我可以用一個男人最舒展的方式活著,從小到大。甚至讀大學,我不假思索地便選擇了本市的學校。
出租小哥遛彎大爺,島城人的入骨深愛
那所學校不是很有名氣,在江西路和徐州路的交叉口。學校不遠的山東路寬闊平坦,兩旁長滿了櫻樹,春天的時候,櫻花繽紛妖嬈。沿著那些櫻花可以一直走到海邊去。
南京路口有一家物美價廉的八大湖餐館,招牌菜熗拌土豆絲和糖醋里脊是我戀愛時用來討好女友的不二法寶——她百吃不厭。還有中山路一家小店的烤魷魚,她每次可以吃掉一整只……可是當她決定離開的時候,她把這些全部都忘記了,忘記了這個城市所有的好——那些繽紛的櫻花,潮落后巖石縫隙里的小蟹,有月光的夜晚沙灘上紅玫瑰擺出的心型圖案,海邊那家療養院深處每逢周末通宵播放老電影的電影院,她最愛乘坐的從學校一路沿著海邊開到火車站的26路公交車,香港中路她每次路過都要進去“方便”一下的有著豪華洗手間的香格里拉大酒店,啤酒城里的袖珍城堡,還有夏季出沒在教室外面草叢中的小刺猬……當時所有這一切都讓她欣喜和著迷,可是當一個人想拋棄一個城市,她就把它所有的好都抹去了,還有愛過她的人。
可是我一點不怨她,我是島城的男人,喝著啤酒吃著海鮮看著藍天長大,我必須有寬闊的心胸。我知道想離開的人如同已退去的潮水,無可挽留。所以我送她走,在那個帶著沒落貴族氣息的火車站,并決定不告訴她,島城一定會越來越好,它終究會從一塊鑲嵌著金邊的抹布變成一塊真正質地上乘的綢緞——作為島城人,島城男人,我深信這一點。
我身邊的人,他們活在這個城市里,無論富貴貧窮,都樂樂呵呵。男人喝著青島啤酒,女人和孩子喝著琴牌牛奶,溫柔地拒絕一切外來品。而如果你是外地人,你來到島城,需要問路或求助,那么無論開出租的島城小哥還是路邊遛彎的大爺,一定會操著地道的島城話,把你想要知道的一清二楚地告訴你。
不久前,有個朋友開車來島城出差,對我說,問路的時候,剛好問到一個大叔,大叔說了半天朋友也沒明白,后來大叔干脆坐著朋友的車一直將朋友送到目的地。路上,一如最合格的導游,跟朋友介紹島城的風景名勝、歷史文化,傳遞著一個普通島城人對這個城市深入骨髓的愛。
朋友感慨,青島人真好,熱心,真誠,還那么驕傲。
嗯,青島人真好——所有的贊美,我們照單全收。
我是島城一條魚
那天,自海底隧道穿梭過三遍之后,我將車停在這端,然后,又一次買了一張輪渡票,站在船板上緩緩地穿行了這片海域——多年前,我一次次和前女友一起在這輪渡上來往于此端和彼端,不為別的,只為喜歡站在船板上任海風吹拂的浪漫。
或許不用太久,輪渡就已不復存在。我喜歡海底隧道的迅速,可是,我也會想念輪渡的緩慢和悠然。
現在,都遠去了,那個曾經單純的女孩和隱藏在這個城市角落的紛雜凌亂,全都慢慢遠去了。多年后,島城的角角落落都已經清潔整齊,各種特色建筑鱗次櫛比,無論風格和色彩,都演繹出大都市的大氣和優雅。沿海景色更是美不勝收,長達幾十公里木棧道成為諸多徒步愛好者的必行之路。兩年前,我上班的公司搬到五四廣場旁邊的大廈中,26層的高度,風和日麗的天氣,可以看到曾經奧運會帆船比賽的那片海域,依然有美麗帆船優雅滑過蔚藍的海面。更遠處,裝滿貨物的大船如畫面中移動的風景……
還要什么呢?還有哪里能夠讓我這樣一個男人活得更歡喜?
我壓根就是島城的一條魚,只有這里的水溫和空氣才能讓我暢意存活下去,甚至我去任何一個地方都待不了太久,最長期限是一周。一周之后,我就會選擇最快的交通工具飛奔回來——回到海風的味道和略帶潮濕的空氣中。
然后,會和好友一起去到棧橋附近的一家老店——只有島城人才能找到的老店。它在一棟老式的木質結構的小樓中,房間里有臨海的木頭格子的窗,海風吹過的黃昏,白色的窗簾呼啦啦掀起一角,可以看到余輝中略顯寂寞的棧橋、退潮后的沙灘和不遠處籠罩在橙色光亮中的水上皇宮。
酒至微醺,華燈初上,海邊的夜市也正要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