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慧詩六首

春天已被鳥翅叼走

清晨，看到檐角的蜘蛛就像遇見熟人

它剛從我荒涼的夢境里走出

我是它地盤里一小段擦傷的午后

我不知道它冰冷的身體里有幾個春秋

一次次暈頭轉向，最后回到世界的中心

等窗外的風景變色。等過往的蟲子敲門

春天已被鳥翅叼走

我攤開手，看如何對結掌紋里的痛

濺起一個季節回聲

黑色，諸色中最囂張的統治者

一

蹄聲安營，月兒彌稍。

黑色猶如綿綿此恨，凌駕于城墻之上

雨霖之鈴暗藏著磁鐵與甲骨碰撞的顫音

過往的先鋒，已無法掙脫夜的鬼魅

那來自內心的倒戈，陳年結癥剎時崩裂

周遭似潮水般洶涌襲來

楚歌四起?；疑膽鸸脑诤＿吜伊易黜?/p>

那不絕于耳的聲響，驚厥了苦命的孩子

只有黑色，諸色中最囂張的統治者

才能如此。才能高過眾神的膜拜在秋風中節節前行

二

夜深，我把你擱進冷卻的壁爐

柴火未遂，心里的光明在不停穿鑿

我還要把熟睡的孩子，挪到陽光底下

遺棄數年。他的將來已在冊頁里盛名

為了土地的繁茂，我寧愿把親情禁錮

把白鶴一樣的身軀逐入湖水

我放棄了做一個母親的權利

拒絕了做一個妻子的溫存

我選擇鋼刀、赤壁、墓葬與勛章

多年來，面對施暴之軀，我已習慣反擊

而面對恰似同情的悼詞，我早已冷卻

但對于孩子們的哭聲我從沒有拒聽傾聽

作為武丁的妻子，我會在自己的疆域內

撒下泥土和鮮花。用葬身地下的骸骨瓦解仇視者的炬火

三

為什么？在片刻之間

我突然會提到皮鞭，這個霸道的動詞

你與秋風為伍，高舉殺戮的手

在枯木叢里追逐逃離的眾生

那快意的浸透、如煙的突兀

帶著報復的絲絲快意，開始了劊子手一天的罪行

你拒絕七個小矮人的邀請

獨自醉生。天色里的斑斑鞭痕如怒睜的雙眼

去征服所有的造訪者，直至讓來者誠服

讓每一個女人心儀做你的皇后

馬車已抵達隱秘的谷底，野草在暴雨的撫慰下

越陷越深。如膠似漆

而你醉酒時的樣子讓人越想越生氣

你丑陋的行徑與大水沖垮田野一般

四

瘋狂的綠、瘋狂的霧

在纏綿起伏的峽谷，做著輕浮的事

瀑布在暗處，人在明處

馬車碾過的地方，謊言遍地漫步

我要用僅存的智慧，剖析一條魚

那條會寫詩歌與水流一起排比的魚

請賜我一襲柔順地長發吧

我要在祖母經過的地方盤根、發芽

再給一根縛腰的鐵索。用真實的身份與頑石對峙

與善良而無罪的壁畫傾述

從鳥鳴身陷囹圄的叫聲里醒來

在樹枝吹響號角里激蕩里安歇

五

完全不能駕馭。情緒如脫韁的月色

連續五個晚上封鎖了王者的宮寢

一只睿智寬闊的左手

一雙合抱印記與戰袍的右手

我真想與之合掌、敲打

殷墟的一團煙霧，若離的女子在舊廊里回望

我說：我怕，這土太陰

你說：不用怕有我、有周文王、還有他的八卦

飛機越過跑道，如大鳥落在鐘樓之影

心與心的對唱，在一顆相思豆中冉冉升起

英雄、詩歌、美人、詩人

還有陶罐、銅鏡。一路并行的詞語

誰最具有魅力？

在這絮絮陰雨來歷不明的跫音中?

六

流浪的繡花鞋，像一灘血在我面前焚燒

幾乎是一整天或一個世紀

身旁沒人陪伴也沒人開口抗議

只有過路的暴風雪，一刻不停溫柔地刺向她

要為英雄獻身的紅心，而她

麥苗般青翠的螺旋槳已重疊在高山之巔

你想要干什么？傾述什么？

日夜流淌的暗夜站在荒蕪的胸口

發出陣陣拷問

我不想干什么。我只是想提醒：

群山背后的百合花已亂作一團，銹跡斑斑

的鋼刀、鐵槍、紅纓

抽絲的繼續抽絲，吐芽的繼續吐芽

鉆石和黃葉同時吹響了號角

錯

去年冬天，每一片葉子都說錯了話

顯然，她們還在為神言說

細語停在冰封的枝頭，誰會帶走堅持的盛開

二月梅花散落一腔鍛造的氣味

因為想你，夢溪用筆談的方式敘述

那個藏身于芯燈的白狐

如果只用狡猾來形容，只能表露踴躍的火情

和惡夢的由來

抗命無異自慰，這是母親的遺言

我要加倍地放大在心里

聆聽啄木鳥每一次入木三分的叩擊

樓上裝修的電鉆聲迎頭痛擊

像是在我的新房里又頻頻增添的舊痛。

鐵樹開花之后

更多的想法是沒有想法卻又滋生

就像鐵樹開出的花，一層又一層

似乎沒有什么可以證明，衰老會是一團錦繡

那雨后春筍又是什么，情節在努力攀越

泥土的尾巴被雨水拉扯轉眼上了云霄

只好空著心思。在風里搖擺

擊掌者的摩挲是如此粗礪

風塵里的笑，每一聲都是拒絕的門牌

我們在光天化日之下彩排

觀眾卻只有一個：背后哭泣的愛人

這就是為什么我們靠的越近

彼此卻越陌生

像開花的鐵樹傾斜著繞過身旁那棵枯萎的茶花

雨季的心事

聽耳畔有月光停下的動靜

她允許你的白馬發出雷動的節奏

那三萬英里的抵達還隔著淺淺的海峽

再不用小心翼翼地凋敝，被黑暗丟失的聲音

比潮汐還碩大。海鳥們輪番上場

約我一同隔海倒立

記得大雁南飛時，瀑布干脆

落下長長的發簪，等待王子一起出發

它要征服這個世界，征服所有

穿旗袍的老戲迷們犀利的言詞。秋陽急掃而過

臨窗的湖水如少女的臉頰泛起紅暈。

而此刻，雨季是迷失方向的最好時光

我用淋漓的心情向櫻花調情，向墮落的王子獻媚

在櫻花樹下相愛并無過錯

我染指的禿筆只不過是多了幾聲鳥鳴

天黑時，我拒絕半張臉的邀請

天黑時，我拒絕半張臉的邀請

她輕盈的手勢掩飾住凝重的表情，仿佛

每一綹氣息都是虛構的，我擔心

它會弄臟我清凈的耳廓

蝴蝶展開白色的床單，沿著狹窄的走廊

翩然起舞，而飛蛾在陰暗的電梯里發抖

這對孿生的姐妹，選擇陽光與黑暗

成就了自己課文里的插圖

面對破損的繭衣，在燈光下游離的魂

我記住了你們的痛，而你們

是否也記住這一次虛妄的夜宴

儲慧，浙江省作協會員，舟山人。著有詩集《島的記憶》、作品入選《當代10名詩人選》、《2011中國最佳詩歌》等多種選本。詩歌散見于《詩刊》、《詩林》、《星星》、《詩江南》、《中國詩歌》、《文學港》等文學刊物，現為民刊《詩島》責任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