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眼
我是如此地執著于光線的質量而忽視鉆石的重量
執著于太陽黑洞的庭院深深而忽視月亮蓮步的瑩
光幽幽
執著于地衣的痛癢而忽視黃瓜轉基因的奢侈。而
月亮
注定是了無一用的,像被歌唱過的,纏小腳的女妖
冷不防在我家雞窩,喂一把鹽粒和一撮凄涼
我是如此地執著于布谷泣血的鳴啼而忽視蝴蝶虛
妄的尖叫
執著于甩掉冬天尾巴的蝌蚪們,大清早蹦上公路,
向春天示威
而寧可忽視它是大地震的征兆
我只關注我的家鄉,關注仁莊的狗尾巴草和落毛風
關注長城昆侖長江黃河的人太多了,我只關注
仁莊芝麻大的東塔漾和絲瓜長的石佛港
關注村西山上小小石屋里先于春天醒來的祖先
是否驚悚于打樁機強勁的咳嗽……請原諒
原諒我的胸無大志和麻木不仁
原諒我老去的心,與仁莊一起深陷于
被十二月的烏鯉魚死死咬住的枯水期
坦 白
你氣喘吁吁,終于坦白:
死小于生,炊煙小于撒滿鹽巴的道路
面包小于雪花,冬天小于濫情的春天
小于攪人視野的一地鵝毛
你鏡中模糊的面影,小于泛黃的月白背心
小于窗外冷杉樹取暖的夜鶯
你得承認:鍋碗瓢盆小于一日三餐
骨牌凳小于八仙桌,屋檐下修篁那抹清瘦的影子
小于桌上那雙永遠提不起的竹筷……
你承認:堂堂孤寂,小于活色生香
謹小慎微,小于晦澀誘惑
一只波斯貓經年乖戾的愛情
小于道德細軟的銀項圈
麻雀喊春
絕非呼朋引伴
絕非傳花擊鼓
絕非眉目傳情
絕非在傳遞火焰,或者鉆石
絕非山泉鳴囀
也不因啟明星誘惑,哼一支被小溪唱白的山歌
是在趁晝與夜交接里松一口氣
是往堅硬的灰色里,打磨一下喙
喘一口又一口氣啊
你這麻姓之鳥啊,比朝露清醒,懂得
修復生命中的美
一大早,便抓住生活并不柔軟的枝條
將昨夜梗在深喉的傷痛
一砣血一砣血地吐出,一爪閃電一爪閃電地甩下
卸下生命全部的重,好讓小小的翅膀
煙嵐般在陌上飄起來
當淡淡的星辰再次歸隱
臉上的紅暈
隨田野迅速擴散,陌上花開……
蟾 蜍
驚蟄之夜
她們甩掉難忍的癢,和那條原始的尾巴
褪去不知是誰加冕于身的黑袍
在五月的集結號里,忘掉時間
像一場陣雨,消失在田角地頭
她們不叫春,不叫床,更不叫屈
指甲大的身子,深陷爆芽的農事
她們最怕成為寵物鳥的最愛
成為實驗室刀俎下的標本
她們喜歡群居,像我家的窮親戚
集伴于村前屋后,馬鈴薯一樣曬太陽
偶而咳出聲來,卻被指認
向季節示威,密謀與暴動
一只腥味十足的手,會是自己的命運
雞棚,或者河塘深處那坨鮮活的誘餌
會是自己的宿命。如若這樣
也必定拒絕滴血認親的游戲
不認將地吹鼓成天的牛蛙為爹娘
不認江南為好時光,并且死也不忘
自己穿麻戴孝的身份
思過的鳥
這些乖順的鳥兒,是我的小鄰居
纖弱,卻不木訥
患上老師反對的多動癥
常銜起小小的命
在荒落的村莊,追著自己的鼻尖
撲棱棱飛上十丈半里
即使在雨天,被大聲驅趕和辱罵
也絕不感到難為情
更多時候,思過于鄉村祠堂
可冬天的唇邊
找不到半點糧食的蛛絲馬跡
哪怕一穗,哪怕一粒
……迷茫中,終于看見:
喜悅的蓮花在田野綻放
下崗多年的稻草人
紛紛甩掉了虛幻的黃金草帽
化成慈悲的觀音
將匿藏內心的陳年癟谷
一粒一粒,喂向
待哺于瓦楞間的一小鳥
綁 腿
起先是懶婆娘用來裹腳的
后來做了一些人的綁腿
后來做了許多人的綁腿
再后來,綁腿大行其市
綁腿標新立異
中國式
是的,綁腿給力過更多的綁腿
猶如,雪山給力于草地
猶如,草地獻身于蒲鞋
猶如,迷路的夜行人
把頭頂虛幻而美麗的銀河
認作是帝王出生的襁褓
盛極一時后
綁腿們開始責怪畸形的腿
埋怨并相互松綁
那些從腿上褪下來的綁腿
有些,在博物館尋到合適的位置
有些,做了皇帝新裝
還有一些,遠遠觀去
變成一幅經典而又粗陋的
公雞版圖
鳥有先知
先說天空,鎦金的云彩
現在,只需低下頭
像鳥兒的一場失戀
把仁莊看得風生水起
蘆葦深處,夜鶯的一根羽毛
在如風般透明的網中翕動
荷鋤的農夫,消失在
老牛幾近干涸的眼眸里
向南去?抑或
向北去?
大地已舊
一些遺落的事物,卻很新鮮
像空中遲遲不肯降落斑鳩
鳥有先知,先自飛去
我們何曾懷疑
一匹馬,或者幾匹馬
一匹馬不同于幾匹馬
一匹馬就是一匹馬
它生性多疑、妒忌,且自暴自棄
兩匹馬,即使是露水夫妻
即使在跑馬溜溜的山上
獲得廉價的喝彩,或王侯將相的箭牌
兩匹馬終究相安無事
三匹馬就不同了,像個中國式家庭
或者第三者插足。四匹
像秦代兵馬俑前并轡的車馬
五匹更適合赴一場古老的極刑
六匹七匹八匹……所謂的馬群
最好豢養,偶然放個風,去追季節的
雪線。而馬廄的典藏里
一只馬燈喑啞地亮起
曉弦,本名俞華良,浙江紹興人,現為嘉興市南湖區文聯駐會副主席,南湖區作協主席。系中外散文詩學會員會、中國詩歌學會會員、浙江省作協會員。曾為浙江《遠方》詩社創始人之一。已在《詩刊》、《中國詩人》、《綠風詩刊》、《中國詩歌》、《星星詩刊》等雜志發詩600余首(章)。有詩作入選漓江版《2011年中國年度詩選》、《2011年中國年度散文詩選》。出版過詩集《初夏的感覺》、《一枝紅杏出墻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