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 一
——致余叢
他是剩余生活的殘跡
他的心以堅硬著稱,現在成為這殘跡中的最后一滴水
一天接著一天,一刻接著一刻
顛沛流離,輾轉在走向消亡的途中
倘若它能匯進憂郁的河流,實現存在的完整性
他就不虛此行
在浩瀚的曠野和時光中
他渺小地參與一輪又一輪的雨水交互
隱忍又恬淡
之 二
——致商略
冷風聚集,樹葉飄零
我們交出炎熱和暴躁
就像我們不得不放棄童年和青春一樣
季節的轉換摧毀不斷膨脹的繁盛
為使冷寂的空氣運動起來
我們坐在世界的柵欄旁煮酒
并頻頻舉杯
當黑暗降臨,我們才茫然轉身
那些龐大的提綱,說來微不足道
那些粘于血脈的言語,也不可避免呈現羸弱
我們是多么急于適應這氣候啊
據說,秋高氣爽能制止極端情緒
之 三
晦暗的事物悄然降臨在枝頭
當你學會采摘
它們變得透明
盲目的勞頓茍合季節之意
你并不需要獲取比你自身更復雜的果實
別人忙于收獲
你也伸出纖薄的雙手
或許,那朵不朽的鮮花只為你而存在
人們背負碩果,走向歇息的谷場
你卻為收集并不存在的灰燼費盡心思
在秋夜里不停地奔走
雙手的陰影
正是生命的墓碑
請取走一些陽光,一些空氣
為墓志銘留下最原始的素材
它同樣需要豐富
之 四
鋪滿皺紋的黃昏,樹葉并沒有實際意義
那些矗立的樹木心懷驚懼
大地在憂傷時咳嗽
像死神趕著馬車粼粼而來
于是,他們就在撲克牌上作下了記號
以要在這場似是游戲的賭博中
——與對手搏殺
對于細微毛發的脫落持怎樣的態度
關系到時光結晶體的認識
它們簇擁著沉淀下來的人生經驗
無情地預示著廣泛而又狹隘的個人圖景
一方面,屬于時間
另一方面,每一次只是唯一的選擇
之 五
請移開那些純潔的標志
一切還來得及
這不過是午夜,還有許多路要走
晨曦必須越過污穢
從風、從塵土開始,一一占卜
整飭的事物喪失其標準
時髦的心思越發羞愧
重新進入季節,測量陰影的深度
我們糾正著自己的方向
擯棄滑稽模仿的念頭
在秋之深處
笨拙地沖撞,又似乎還在原地打轉
之 六
尋找生活依據的弱小夜晚
不時閃現出焦慮和寂靜幸福的火苗
每一個時刻
都有天使急遽降臨
每一個時刻
私密擁有的基督依次走向十字架
趨于強大的,是必將歸于塵土的
未曾修正的憤懣帶走了我們的青春時光
日益上漲的憐憫推動我們來到中年的隘口
道路遍地,卻為金屬行路者和交警所把持
我們血肉的雙足
等不及今世的審判
就走上荊棘花開的荒野
在滾燙的大漠上體味未來的清涼
之 七
每一天,我靜候薄暮時分
那個既不屬于白晝也不屬于黑夜的短暫溪流
我想我的樣子
也一定介于動物和植物之間
在冷和熱之間徘徊
就如同我一貫的態度:
不站在礦石一側
也不站在人類一側
之 八
只有夢才逼走那些在白天糾纏不休的瘋狂
惡毒的懷疑總指向自身
曖昧的憂傷乘著黑夜
流向沒有方向的天明
被褫奪了愛的孩子
在茫茫人海間漂泊
善良的事物在夢中呈現
黎明消失
你無法忘卻一個事實
奶奶那干枯的脊背和她那若隱若現的腎結石
你試圖要明白一個事實
深山老林里藏著的是你一生的夢
世間的大廈將傾圮
你不再顫栗
而是從漫長的夢魘中
緩步走了出來
作者簡介:育邦,1976年生。從事詩歌、小說、文論的寫作。著有小說集《再見,甲殼蟲》,有詩入選多種詩歌選本,著有詩集《體內的戰爭》、《憶故人》。現居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