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權結構、董事會治理與審計費用

粟立鐘 李悅

【摘 要】 文章以2002—2011年A股上市公司為研究樣本，基于代理理論和資源依賴理論，實證分析了董事會獨立性、兩職合一對審計費用的影響，以及這種影響在不同股權集中度下是否存在差異。經驗證據顯示董事會獨立性與審計費用顯著正相關，CEO和董事長分設情況下，審計費用更高，在股權集中度趨于集中時這種關系會減弱。

【關鍵詞】 股權結構； 董事會治理； 審計費用

一、引言

董事會的治理效應是否對不同的企業都一樣重要，特別是在企業的股權集中度不同時是否有差異？近期有很多研究試圖回答這一問題，雖得出了一些基本結論，但尚未達成一致。如一些基于戰略管理和制度經濟學的研究提出公司治理結構的有效性取決于組織和環境的相互作用及其特點。Aguilera et al.（2008）認為公司治理是一系列機制的相互結合，這種結合具有戰略和制度上的整合效果。也就是說，各要素的不同組合可形成不同的公司治理結構。從這個意義出發，Sundaramurthy et al.（1997）認為有效的公司治理是由一系列治理機制組成，而不是單一機制。因此在研究設計時只考慮一種治理機制，可能會低估各種治理機制的相互補充機制甚至相互替代機制對企業業績的影響。

由于所有權和經營權分離后，股東為確保其投出資本的保值增值必然對其代理人進行監督，他們可以使用許多治理機制來激勵和約束管理層，如直接的股權治理和董事會治理，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依靠外部審計。本文關注的問題是，在股權集中度不同時，董事會依靠外部審計來完善監督機制的強度是否存在差異。Tuggle et al.（2010）提出董事會對企業的治理效果不僅取決于董事監督高管的激勵，同時還取決于他們的監督能力。同樣的邏輯也適用于股東對高管的監督，也就是說股東對高管的監督有效性取決于股權監督的激勵（持股比例）和監督能力。筆者的研究發現不同的公司治理結構對外部審計的需求存在差異，并且這種差異會受到股權集中度的顯著影響。

代理理論通常認為有效的董事會應主要由獨立董事組成，CEO和董事長由不同人員擔任。為實證檢驗董事會構成是否重要，一種研究思路是檢驗董事會構成與企業業績的關系，此方面的研究結論尚未一致（Dalton et al.，1998；Finkelstein and Hambrick，1996）；另一種研究思路認為董事會構成直接作用于企業的重要決策，而間接作用于企業業績，也就是說企業的業績還會受到董事會以外的許多因素影響，因此與其檢驗董事會構成與企業業績的關系，不如分析在股東與高管存在利益沖突情況下，董事會的相關決策細節問題。對外部審計的需求，進而審計費用的確定主要是由董事會決定，而股權結構會影響到相關的監督激勵和監督能力，進而影響到對外部審計的需求。

基于代理理論和資源依賴理論，董事會監督高管在監督激勵和監督能力上存在一定差異，筆者認為在治理機制發揮作用的過程中董事會治理和股權治理存在一定的替代性。當股權結構分散時，董事會的監督功能可能更重要。這是因為分散的股東既缺乏監督高管的動力和監督高管的能力，同時也很難協調分散股東的決策行為；相反，控股股東由于具有監督高管的激勵和能力，他們對董事會的依賴性將會降低，而更多依靠直接的股權治理。

外部審計是提高投資者保護的重要機制。注冊會計師證實所有股東得到平等對待，證實企業的財務報告符合會計準則的要求以及其他相關契約的要求。審計師視董事會為委托人，因為在相當程度上是董事會在確定審計費用和審計范圍。

從理論方面來看，本文更加深入地研究了股權結構對公司治理機制的影響。事實上，現有關于公司治理實踐研究結論不一致的原因可能是不同的組織與環境組合需要不同的治理結構。本文的研究建立在考慮公司治理結構同時結合企業的股權結構，將代理理論和資源依賴理論相結合來分析股權集中度不同時，董事會依賴外部審計對高管進行治理的差異。在研究董事會的監督激勵和監督能力時，應該考慮股權結構，因為股權結構的不同意味著對不同治理方式的需求及有效性存在影響。研究我國特有制度背景下、股權結構相對集中的情況下，董事會獨立性和審計費用間的關系又是如何，將具有一定的理論和實踐意義。本文首先以A股上市公司為研究樣本，研究歐美公司治理研究的結論在A股是否成立。其次，本文進一步研究了在不同股權結構下，治理結構對審計費用影響的差異。

二、理論分析及研究假設

公司治理結構是一個復雜的系統，它的有效性取決于它與企業組織及外在環境的匹配性，進而形成了不同的治理結構（Aguilera et al.，2008）。本文考察作為組織重要特征的股權結構是怎樣影響到董事會對外部審計（董事會治理的一個重要工具）的態度。筆者以代理理論和資源依賴理論為基礎，研究股權結構對董事會監督激勵和監督能力的影響。董事會的監督激勵建立于代理理論，而監督能力建立于資源依賴理論（Hillman and Dalziel，2003）。筆者認為在研究董事會的治理功能時不能忽略股權結構的影響，他們的不同組合將形成對外部審計的不同需求。

很多文獻已研究了審計費用的本質和水平。他們大部分都基于（Simunic，1980）關于審計費用影響因素的探討，另一類研究屬于公司治理領域，研究公司治理和審計費用間的關系。在這些研究中忽視了一個問題，因為董事會在公司治理中扮演重要角色，通常也是由董事會安排外部審計工作，并在當前審計市場競爭激烈的情況下，更多地確定著審計費用的水平。筆者首先檢驗董事會的特征是否會影響到審計費用，其次研究股權集中度對這一關系的影響。

（一）董事會獨立性對審計費用的影響

關于董事會獨立性對審計費用的影響有兩種觀點。一種認為董事會獨立性將降低審計費用，因為他導致更好的控制環境，進而降低審計師的審計風險以及審計工作量。基于此，董事會的獨立性將和審計費用間表現出替代關系（Hay et al.，2006）。另一種觀點認為獨立性高的董事會將更加強調外部審計的作用，他們會施壓以增加外部審計工作以完成他們的重要工作。獨立董事具有以下激勵和能力：首先，他們和審計師就修改財務報告的錯報以保護投資者利益方面具有共同目標；其次，為保護他們自身的聲譽和免受訴訟風險，他們有激勵強化外部審計（Carcello et al.，2002）；再次，獨立董事相對于高管在關于企業內部信息上處于劣勢（Jensen，1993），因此他們需要更多的外部審計來降低他們的監督壓力；最后，獨立董事可以通過外部審計來擴展他們的監控范圍而不用增加個人成本。現有主要文獻的結論支持后一種觀點，即董事會獨立性和審計費用間表現出互補性。這些研究包括以英國企業為樣本（OSullivan，2000），以美國企業為樣本（Carcello et al.，2002；Abbott et al.，2003）以及以新西蘭企業為樣本（Hay，Knechel and Ling，2008）。因此，結合現有研究提出假設H1a。

H1a：在其他條件相同情況下，董事會獨立性與審計費用正相關。

董事會的治理功能一直以來都是公司治理研究的核心問題（Johnson et al.，1996），特別是關于董事會構成的研究（如獨立性和兩職合一） （Finkelstein and Hambrick，1996）。基于這些理論的經驗研究結論并不一致。Dalton et al.（1998）的元分析和Dalton et al.（2007）的文獻回顧都不支持他們間的關系。批評者們指出，大部分研究都沒有考慮不同治理機制組合適用于不同的組織和環境特征，而最優的治理結構應是不同治理機制的有效結合（Rediker and Seth，1995）。

股權治理是一種內部治理機制，它可能來自一個大股東也有可能來自眾多的小股東。筆者認為與股權結構（集中/分散）有關的股權監督和董事會治理間可能存在替代或者互補關系。盡管代理學者們認為激勵機制將改善董事會治理，Hillman and Dalziel （2003）認為還必須考慮董事會成員的能力。也就是說由于董事會成員受到的激勵以及其自身能力的差異，獨立性相同的兩個董事會，他們的治理效果可能不同。

基于這樣的邏輯，董事會獨立性與外部審計費用的正相關性將受到股權集中度的影響。因為股權集中度會在兩個方面影響到董事會成員的激勵和他們監督的權利。

首先，董事會成員在雇傭時就要考慮到他們帶給董事會的能力和資源。分散的股權結構主要依靠董事會的治理功能，因此我們可觀察到相對于股權集中的企業，股權分散的企業董事會將引入更具備監督能力的董事。另外由于分散股權結構，股東直接監督的成本較高，導致更加強調董事會的治理功能（Aguilera，2005）。因此，筆者認為股東對董事會治理期望越高，獨立型董事會越重視外部審計。而在股權集中的企業，大股東具備足夠的激勵來收集相關信息并直接監督企業高管（Shleifer and Vishny，1997），其結果是他們較少依賴于董事會治理，而且大股東可以以較低的成本獲得價值相關信息，和高管一起制定公司政策，具備相應的權利并獲得高管的足夠尊重（Useem，1996）。因此大股東可以更有效地監督高管的決策行為，而這可能導致董事會獨立性與審計費用間的正相關關系的減弱。

其次，獨立董事在實施其監督職能時相對于企業高管存在信息劣勢（Adams et al.，2010）。這種信息不對稱在股權分散的情況下可能更嚴重，因為高管的權力變大。這使得獨立董事必須更多地依靠外部審計。相比較而言董事會成員在股權集中的情況下可能由于兩個原因而更少地依賴外部審計（Aguilera，2005），一是大股東可能為使獨立董事更好地發揮監督職能，而降低董事與高管間的信息不對稱，而更重要的是他們往往也可以提出建設性的意見；二是獨立董事通常與大股東存在密切的聯系（如大股東可能本身作為獨立董事或在董事會中有發言人），這可以為他們提供額外的信息。基于前面兩個方面的論述提出假設H1b。

H1b：在其他條件相同情況下，董事會獨立性與審計費用間的正相關關系在股權集中度低時會更明顯。

（二）兩職合一對審計費用的影響

通常認為兩職合一將阻礙董事會監督高管，CEO可以通過弱化董事會和相關制度對其的監督，進而強化CEO在組織中的地位。Jensen （1993）還指出CEO通常可以控制董事會日程和董事會其他成員所能獲得的信息，而這都將限制其他董事會成員有效地監督和評價CEO。從經驗證據來看，Tuggle et al.（2010）發現兩職合一可以通過緊密的董事會議程安排來轉移董事會成員的注意力，使他們較少關注監督而較多關注CEO感興趣的問題。

因為審計報告存在對高管的監督，CEO將存在動機以減弱或限制外部審計，而這在審計師可能指出高管決策不當時將更為明顯。因此兩職合一將和審計費用負相關（OSullivan，2000）。筆者認為這種關系在A股市場也應該成立，因此提出假設H2a。

H2a：在其他條件相同情況下，兩職合一與審計費用負相關。

現有的研究缺乏考慮股權結構對兩職合一與審計費用間關系的影響。其一是企業越需要董事會的治理功能，兩職合一帶來的問題就越嚴重。分散股權結構對董事會治理有更強的依賴，而控股股東在董事會之外也有有效監控的辦法。因此兩職合一在股權分散結構下將更多地限制董事會治理功能，并限制外部審計功能的發揮。其二關系到兩職合一對董事會信息溝通的影響。Adams and Ferreira （2007）認為兩職合一情況下，CEO面臨著信息共享還是獨享的權衡。一方面信息分享越充分，他獲得的建設性意見更多；另一方面分享的信息越多他面臨的監督越嚴密。筆者認為在股權較分散的情況下，兩職合一的CEO將限制信息的分享。在這種情況下，獨立的董事長相對于兩職合一的董事長有激勵通過增加審計范圍來強化董事會的治理功能。而存在控股股東的情況下，控股股東可以獲得相關信息并更好地參與決策。在這種情況下，會發現信息溝通良好的董事會將不會過多依賴于外部審計。基于這樣的論述，提出假設H2b。

H2b：在其他條件相同情況下，兩職合一和審計費用間的負相關關系在股權集中度低時會更明顯。

三、研究設計及樣本

（一）變量定義

本文使用審計費用率作為被解釋變量，以董事會獨立性、兩職合一和股權集中度與兩者的交叉項作為實驗變量。具體定義及代碼如下：AF表示國內年報的審計費用/期末總資產；上期審計費用率PRE_ AF；董事會獨立性BI，為獨立董事人數；兩職合一CD，如果CEO和董事長由一人擔任則CD=1，如果CEO同時擔任副董事則CD=2，如果CEO不同時擔任正、副董事，則CD=3；股權集中度OC；表示第一大股東的持股比例相應股權集中度與董事會獨立性的交叉項為OC*BI；股權集中度與兩職合一的交叉項為OC*CD；存貨加應收賬款占總資產的比例RI；總資產的倒數Size；業務復雜性DO，表示地區分部數量；凈資產收益率ROE；流動比率CR；資產負債率ALR；四大B4A：如果是國際四大事務所審計則B4A=2，如果是國內十大（以注冊會計師協會網站披露的信息為準，一家事務所只要在2003—2011之間的任何一年進入國內十大則符合本文定義）事務所審計則B4A=1，除此之外B4A=0；還有控制年度（year）和行業差異（ind）。

（二）研究樣本

為檢驗假設，筆者收集了A股非金融上市公司的數據。金融上市公司由于其會計與審計過程的獨特性，將其剔除。筆者收集了2002—2011年的所有數據。審計費用和所有的資產負債表數據全部來自國泰安數據庫，公司治理數據來自CCER數據庫，股權結構的數據來自Wind數據庫。在此基礎上按以下原則再剔除：（1）剔除發行除A股以外還發行其他類型股票的企業，在面對國外投資者時，審計費用的確定與國內的確定方法有差異，這樣研究的國內審計費用對比選擇后的樣本來說實際上就是總審計費用；（2）剔除相關數據不全的企業。最后的有效樣本為7 970個公司。

（三）回歸模型

基于傳統審計費用模型（Simunic，1980）來檢驗假設。為檢驗董事會的獨立性和兩職合一對審計費用的影響，設計模型（1）：審計費用率=F（董事會獨立性，兩職合一，控制變量）。為檢驗股權結構對公司治理結構和審計費用間關系的影響，設計模型（2）：審計費用率=F（董事會獨立性，兩職合一，董事會獨立性*股權集中度，兩職合一*股權集中度，控制變量）。

四、實證發現

（一）董事會的獨立性以及兩職合一對審計費用的影響

表1左側列示了模型（1）在控制住年度和行業差異后回歸的結果。模型（1）的估計結果表明，本年的審計費用率與上年的審計費用率顯著相關；與總資產的倒數顯著正相關，且回歸系數在所有影響因素的系數中最大，表明在審計費用率的確定中起決定作用，這與以往的研究結論以及筆者實際訪談的結論相一致。本文關注董事會治理對審計費用率的影響，特別是作為董事會重要特征的董事會獨立性和CEO與董事長是否兩職合一。模型（1）的結果顯示董事會的獨立性BI與審計費用正相關，即獨立董事增加后，董事會會更加重視外部審計。模型（1）的結果顯示兩職合一CD與審計費用間存在正相關關系，這與預期相一致，即CEO與董事長及副董事長的分離，可以提高董事會對外部審計的重視程度，進而導致審計費用率的上升。假設H1a、H1b都得到了經驗證據的支持。

另外，模型（1）的結果也表明，被審計企業的業務復雜性程度DO越高，審計費用率越高；企業的盈利能力ROE越強，審計費用率越低；流動比率CR越大，審計費用率越低；從B4F也可看出，四大比國內十大審計收費水平高，國內非十大審計收費最低。這些發現與以往的研究相一致。但經驗證據顯示企業的資產負債率ALR與審計費用率負相關，即企業的整體負債水平越高，審計費用率越低，這與預期不符。可能的原因有兩個：一是由銀行提供的外部治理可以降低企業對外部審計的依賴性；二是銀行貸款通常只將審計報告作為貸款決策的參考資料，同時更重要的是要企業按其規定提供其他相關資料，銀行更多是根據這些材料做出貸款決策，在資產負債率不斷上升的過程中，銀行越來越降低對審計報告的依賴程度。

（二）股權集中度不同時，治理結構與審計費用間關系的變化

表1右側列示了模型（2）在控制住年度和行業差異后的回歸結果。模型（2）主要觀察交叉項的系數。在模型（2）的回歸結果中董事會的獨立性BI和兩職合一CD仍然與審計費用率之間顯著正相關，而筆者觀察到BI、CD與股權集中度OC的交叉項系數顯著為負，與BI、CD的系數符號相反。這表明雖然董事會的獨立性提高將提高董事會對外部審計的依賴性，但伴隨股權集中度的提高，這種依賴性趨于降低；CEO和董事長由不同人員擔任可增加董事會對外部審計的重視程度，但隨著股權由分散走向集中，這種重視程度也趨向于減弱。假設H2a、H2b得到了經驗證據的支持。模型（2）的其他實證結果與模型（1）相同。

五、研究結論

基于代理理論和資源依賴理論，董事會治理的有效性在一定程度上取決于董事會成員采取監督行為的激勵，以及成員自身的監督能力。外部審計也是企業治理機制的重要組成部分，當董事會成員感受到監督激勵和自身監督能力存在差異時，企業對外部審計的需求也將存在差異，這將表現為審計費用的差異。本文研究了董事會的重要特征，董事會獨立性、CEO和董事長兩職合一對企業審計費用的影響。研究發現董事會獨立性與審計費用顯著正相關，表明隨著獨立董事的增加，董事會會更加重視外部審計工作；CEO和董事長兩職合一將導致CEO權力過大，進而在一定程度上控制董事會，為減少對其自身的監督壓力，他會減少對外部審計的需求，表現為審計費用的減少。有效的公司治理結構是一系列治理機制與組織特征及環境的有機組合，本文進一步研究了董事會的獨立性以及兩職合一對審計費用的影響在股權集中度不同時，是否存在差異。由于股權集中度較高時，股東通常可以有效控制企業高管，進而減少對外部審計的需求；而在股權分散時，基于代理理論和資源依賴理論，股東監督的激勵以及監督的能力都受到限制，進而需要更多的外部審計。本文經驗證據支持股權集中度會弱化董事會獨立性以及兩職合一對審計費用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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