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燦國
征伐匈奴,是漢武帝所建立的赫赫功業之一,使漢武帝贏得流芳千古的美名。漢武帝在位其間,向周邊各民族發動了一系列戰爭。其中對北方匈奴族的戰爭,從元光二年(公元前133年)到征和三年(公元前90年),歷時四十四年,可謂與漢武帝統治相始終。這場戰爭曠持日久,戰禍慘烈,實古今罕有,其造成的后果也是漢匈雙方始料未及的。因此,有關這場戰爭的是非功過,成為時人乃至后人議論不休的話題。作為目擊者的司馬遷,用“不掩惡”、“不虛美”的史筆直書了這段波瀾壯闊的歷史風云。
對于屢遭患難、歷經坎坷的司馬遷來說,征伐匈奴這個當時極為敏感的問題,是不能褒貶抑揚的,因此,他在《史記》中對這個事關國家興亡的大事,字面上不置可否。司馬遷無疑是一個智者,但世間上沒有絕對客觀的作品,一個再高明的作者,字里行間也會映射出他的思想感情,如《春秋》雖然簡略,但褒貶尊抑之意,興王崇禮之義早已寓于“筆法”之中。聯系到《史記》常用的“曲筆隱晦”、“寓論斷于序事之中”的寫法,人們不禁要問:太史公對于此事到底采取什么觀點?于是,各式各樣的猜測紛至沓來,有人認為漢武帝征伐匈奴功大于過,司馬遷是持肯定態度的:有人認為漢武帝征伐匈奴功不抵過,司馬遷是反對的。其實,對于歷史問題的簡單肯定和絕對否定,都是有違于歷史事實的。
司馬遷的態度是十分微妙的。在“通古今之變”的寫史思想指導下,他對每一個重大的歷史事件都詳述其始末原委,實錄史事,原始察終,“述往事,思來者”,供后人評說。司馬遷對漢匈戰爭及其以此為契機所引起的一系列歷史事變的載述,就充分地體現了這一原則。
司馬遷認為匈奴自古以來經常侵擾中國,成為中國北部邊境不得安寧的根源,強調作《匈奴列傳》是欲寫中國設備征討的情況。《匈奴列傳》備述了匈奴與中原的歷史關系,匈奴與漢朝的和戰始末。在結語中,司馬遷批評漢武帝用人不當,以至于建功不深。由此看來,司馬遷對漢武帝征伐匈奴似乎又持贊成的態度。然而通觀《史記》全文,表明司馬遷肯定漢武征匈奴的地方并不多,反而是持譏評看法的有不少。
司馬遷這種前后不一、模棱兩可的態度,正表明他思想中的矛盾與彷徨。一方面,為維護國家和民族利益,他是支持漢武征匈奴的。匈奴自戰國以來,一直為患邊疆,劫奪財物,殺掠吏民,嚴重破壞邊境地區的社會生產力。不僅如此,匈奴還大舉入侵中原,直接威脅到漢王朝的安全。
漢高祖削平群雄后,曾率32萬大軍北擊匈奴與叛將韓王信,結果被冒頓單于困于白登山七日七夜,最后采用陳平奇計厚賂閼氏,才脫圍而出。經過此次蒙難,漢高祖認識到,被秦末戰火拖疲的漢初國力是無法與強大的匈奴抗衡的。因此,他采納劉敬的建議,實行“和親”政策,締結漢匈雙方的和約。然而,這個條約是不平等的。對于漢方來說,和約是在戰敗的背景下締結的,多少帶有屈辱的性質,漢君臣心理上過不去。和親并沒有帶來漢王朝所想要得到的和平和安寧,匈奴百約百叛,毫無信義可言,一直給漢朝的邊境帶來了無窮無盡的災難。
匈奴狡悍貪婪,是絕不會滿足于區區賞賜的,匈奴奴隸主政權的掠奪性質,決定了它必然毀約,不斷侵掠中原。而且,漢朝卑辭厚禮,還助長了匈奴奴隸主貴族的驕橫氣焰,愈加不把漢朝和和約放在眼里。冒頓單于致書戲侮呂后,蔑視漢朝,無禮之舉,莫此為甚。所以,漢初的忍辱和親,既不符合統治階級的愿望,又極大地損害了漢族人民的利益,還不能使北邊得到和平安寧,反倒助長了匈奴單于的輕漢之心和無窮貪欲。
漢武帝即位后,漢帝國進入全盛時期,呈現出一派富足平安的景象,具備了強盛的政治、經濟、軍事實力,完全可以反擊匈奴,一洗恥辱了。當然,漢武帝出兵匈奴還有其他原因。匈奴招亡納叛,而這些反叛亡命的漢人在匈奴社會中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大大增強了匈奴的政治、經濟、軍事力量,長此以往,將對漢帝國構成越來越大的威脅。在此背景下,漢武帝順應民心,發動反擊匈奴的戰爭,保證了邊境人民的生命和財產安全,鞏固了漢朝物質文化繁榮昌盛的局面。因此,漢武帝北擊匈奴,就其主導方面來說,無疑是積極的。司馬遷是不可能加以反對的。
另一方面,具有憂國憂民思想的司馬遷看到了漢匈戰爭所帶來的嚴重后果,對這場戰爭有了深層次的認識。出于國家前途和人民命運的憂慮,司馬遷在《史記》中如實揭露了戰爭所帶來的社會凋敝、生產破壞、經濟匱乏、民不聊生的弊端。長期的戰爭消耗大量的人力物力,漢武帝為填補龐大軍費支出所造成的財政赤字,不得不施行一系列苛政,搜括大量財富,把財政危機轉嫁到人民頭上。這些做法實際上是“殺雞取卵”,為了眼前利益卻不顧長遠利益,造成了社會經濟凋敝,人民生活困難的惡果。
漢武帝窮兵黷武,使得海內虛耗,戶口大減,階級矛盾加劇,最終引發了農民起義。司馬遷以高瞻遠矚的政治眼光,在盛世中看到了危亡,為國家人民著想,感到這樣下去,漢王朝將會重蹈秦王朝的覆轍。他用一系列事實、數據說明漢武這樣做不得人心,導致舉國疲憊、民生大困的局面,并針對這種實際情況,在《平準書》等篇章中提出了富民主張,反對統治者與民爭利,提倡農虞工商四業齊興,認為強國必先富民,列舉齊國富強,越國復仇的史實說明這一觀點,暗譏漢武帝在戰勝匈奴的情況下還窮兵黷武,勞民傷財,并不是強國之舉,而是弱國、亡國之策。
司馬遷在《史記·律書》中認為,“兵者,圣人所以討強暴,平亂世,夷險阻,救危殆”,只不過“用之有巧拙,行之有逆順耳”。可見,太史公并非反對一切戰爭的,他贊成平亂誅暴戰爭的正義戰爭,而所反對的是好武窮兵的非正義戰爭。因而,司馬遷對漢武保家衛國,反擊匈奴的戰爭是贊成的,但漢武取得勝利后驕傲自大,窮兵黷武,給國家和人民帶來了深重的災難,對此,憂國憂民的司馬遷是不能附和的,他從國家民族的前途和長遠利益考慮,在《史記》中提出譏刺與批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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