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美跨國破產中“主要利益中心”適用的差異性分析

賈樹學 王從榮

【摘要】歐盟及美國都將“主要利益中心”作為確認跨國破產管轄或承認跨國破產域外效力的連接點，歐盟對“主要利益中心”的確認具有更多的確定性因素，主要表現在對“注冊辦事處-COMI”這一推定及“第三人明知”要件的適用上，較美國賦予其更多的參考分量；兩者的差異源于歐盟特殊的政治結構及《破產程序規則》與《美國破產法》所移植的聯合國《跨國破產示范法》適用對象的不同。

【關鍵詞】跨國破產 主要利益中心（COMI） 注冊辦事處

“主要利益中心”（Center of Main Interest，以下簡稱“COMI”）源于1995年歐盟《破產程序公約》（以下簡稱《破產公約》），此后被聯合國國際貿易法委員會（UNCITRAL）1997年《跨國破產示范法》（以下簡稱《示范法》）采納。2005年，美國全面移植《示范法》，將其作為單獨部分規定于《破產法》第十五章。至此，歐美兩大經濟體均以COMI為核心，將COMI作為確認跨國破產管轄或承認跨國破產域外效力的連接點，建立起一套全新的現代跨國破產法律制度。

雖然歐盟及美國跨國破產制度均源于國際貿易及跨國投資蓬勃發展的歷史背景，但法律制度及政治、經濟、社會狀況的差異，導致COMI在歐盟及美國司法實踐中理解和適用上的差異性及復雜性。特別是當債務人的經營活動涉及數個國家，而其對公司的控制及管理功能與其注冊（成立）地甚至其主要業務開展地不同時，情況更是如此。那么歐盟及美國對COMI有關條款的解釋及適用的差異點在哪里？這些差異產生的根源是什么？法律解釋及適用上的差異會導致怎樣不同的法律結果？本文試圖對這些問題加以探討，以期對我國未來的跨國破產立法選擇有所裨益。

COMI概念闡述及界定的差異

歐盟《破產規則》第三條第一款對COMI的闡述是：“在公司或者法人破產的情況下，如無相反證據，公司注冊辦事處所在地應被推定為主利益中心所在地?！泵绹镀飘a法》第十五章第一五一六條（C）款對COMI的規定是：“如無相反證據，債務人注冊辦事處或個人的慣常居所應被推定為主利益中心?！迸c歐盟《破產規則》相比，美國對COMI的界定除增加了“個人”的適用情形外，其它內容完全一致。

但是，為增加司法實踐中COMI的確定性，歐盟《破產條例》前言第十三條對COMI還作了一個限制性規定，即“COMI應與債務人利益的經常性管理地一致，并為第三人所明知”，也就是說，按歐盟《破產條例》，COMI、注冊辦事處、利益的經常性管理地這三個要素應該是一致的。而美國《破產法》第十五章則沒有這一限定性要件。后來的司法實踐表明，這一事實成為導致美國在COMI的解釋及適用上與歐盟產生歧義的主要因素之一。美國《破產法》第十五章對“利益的經常性管理地”這一限定要件的缺失，增加了COMI認定要素的不確定性，這一缺失實際上也呼應了前述美國對COMI概念闡述上的靈活性趨向。

COMI認定要素上的差異

雖然美國在立法精神上忠實于《示范法》第八條所做出的“促進統一適用”的指令，但事實說明美國及歐洲法院在COMI的解釋及適用上存在著明顯差異。

對“COMI-注冊辦事處”這一推定的考量不同。雖然美國司法實踐中也引用Eurofood案且未產生大的分歧，但美國一直主張COMI的舉證責任在于主張“主要破產程序”的一方，注冊辦事處只是確定COMI時需要考慮的事實。在Bear Stearns案中，Lifland法官指出：除非不存在任何“相反證據”，否則“注冊辦事處”沒有任何特殊證據價值。該案采用了“實質聯系最多”的標準來認定COMI，這些實質性聯系地包括：債務人總部地、債務人實際管理人地、債務人主要資產所在地、主要債權人所在地等。

而在歐洲，注冊辦事處則可能成為法院確認COMI的決定性要素，這一決定性要素除非有客觀且為第三人明知的事實，如信箱公司的情形，否則很難被推翻。自Eurofood案后，公司的注冊辦事處已被認為是一個真實的“推定”，且證明責任由試圖推翻該“推定”的一方承擔。Eurofood案中，歐洲法院指出：“公司注冊辦事處為COMI這一推定只有在下列情況下可被推翻：如果……有客觀且為第三人明知的事實證明實際上存在另外一個不同于注冊辦事處的地點……尤其是當公司在其辦事處登記地不開展任何業務的情況下。相反，如果一個公司的業務在其辦事處登記地開展，不能僅僅因為該公司的經濟選擇被或能夠被其位于另一成員國的母公司控制，就推翻破產條例設置的“推定”。英國Stanford International Bank Ltd案 的Lewison法官也極力推崇該觀點，該案中，在安提瓜島（拉美）注冊的公司，其COMI就被認定為安提瓜島，原因很簡單，因為沒有充分的證據去推翻這一“推定”。Stanford案還論及歐盟《破產規則》前言中的第十三條，以及該條如何導致歐盟和美國法律解釋及適用上的分歧。Lewison指出COMI的重要目的之一在于為債權人提供確定性及可預見性，破產條例前言第十三條意味著COMI應該有一個客觀且能被第三人明知的標準。如果每個交易進行前都要對潛在的事實進行調查以確認是否與表面事實一致，那將是一個不現實的證明負擔。

“第三者明知”要件適用上的差異?！暗谌呙髦边@一要件在歐盟對COMI的認定中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其主要意圖在于為第三者提供一種COMI的確定性和前瞻性，只要第三者認為某一公司的“注冊辦事處”為其“利益的經常管理地”，那么“注冊辦事處”就從法律上被認定為公司的COMI，不管該“利益的經常管理地”是否與事實相符。譬如，一個公司的辦事處注冊地雖沒有業務，但公司通過制造假象，讓公眾認為其業務是在辦事處注冊地開展。這種情況，按歐盟《破產條例》，該地因其“被第三人明知”，幾乎是確定性地被認為是COMI的所在地。也就是是說該“假象”對適用歐盟破產條例的法院是有約束力的。但美國《破產法》第十五章沒有類似歐盟《破產條例》前言第十三條的規定，所以法院在確認COMI時，不會受“第三者明知”這一要件的束縛，法院可以通過其他證據來揭穿“假象”，從而確定債務人COMI的真實所在地。此時，債務人的“總部職能”等成為確認COMI的具有高度關聯性的因素，美國法院認為，這些因素不能因缺少第三者的“明知”而被忽略，如果僅僅因為缺少第三人的“明知”就被忽略，那么COMI很可能會成為上述“欺詐”行為的工具，法院不能被表象蒙蔽，而應找出債務人COMI的真實地點。

COMI適用差異的原因分析

歐盟及美國在跨國破產COMI的認定上，不管是“COMI-注冊辦事處”這一推定所具有的證明力上的差異還是對“第三者明知”這一要件的采納與否，都體現出在COMI認定上歐盟較美國較大的“確定性”，及美國較歐盟更強的“靈活性”。

歐盟《破產條例》確定性的深層次原因在于，為強化跨國破產程序在歐盟各成員國的統一性，歐盟破產條例在管轄及法律沖突方面設定了許多強制性的統一性規則，并使這些強制性規則“侵入”各成員國的主權。作為適用于歐盟內部的統一的破產條例，其成員國也同意在主權上作出讓步，以便共同致力于一個更趨緊密的歐盟。而美國，一方面其作為一個獨立主權國家不同于歐盟，另一方面，美國《破產法》第十五章移植于UNCITRAL《示范法》，而UNCITRAL只是一個聯合國機構，各成員國之間的聯系要松散得多，所以，《示范法》的主基調比歐盟破產條例要寬松的多。

結論

關于COMI的確認標準，不管是美國法院適用的多角度確認方式還是歐洲Eurofood確立的單一“推定”方法，在法律適用上都存在一些困惑，這種困惑源自COMI這一概念本身所具有的極大彈性。在現實適用過程中，一旦COMI的認定上出現歧義，那么破產程序的確定及認可在速度及效率上都會受到極大影響。至少現在，不管是歐洲法院還美國法院都無法徹底解決這些法律適用上的困難。特別是前面提到的，如果一個公司的COMI恰恰在破產程序提起前變更的話，是否存在某一利益方出于策略方法及利益攫取的考慮濫用COMI的可能？如果要查清是否存在欺詐性行為，則不可避免地延緩破產程序的進行。在公正及效率的兩難選擇中，歐盟及美國都未給出明確的答案。

依筆者之見，如果從豐富COMI概念本身的內涵方面考慮，應該考慮不同國家的立法和具體法律制度的設置，故有學者建議COMI的范圍應該通過“立法目的”這一棱鏡來折射，Stanford一案將《示范法》和《破產條例》中的COMI等同起來，顯然是對兩部法律所承擔的不同功能角色未予以充分關注。然而，這可能會增加COMI的不確定性，而COMI一定程度的統一性、確定性和前瞻性有時對交易及跨國破產來說又至關重要。譬如，債權人需要依靠一定的確定性來評估債務人的破產風險；相似地，一個債務人在向債權人保證其COMI位于某一特定地點時，也需要依靠一定的確定性來評估COMI的所在地。這其實又是一個考驗立法者法律智慧的價值取向問題。

（作者單位分別為：青島科技大學法學院，山東省回國留學人員服務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