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花飄香

楊光路

不知不覺中又是春暖花開的季節了。夜里，一股濃烈甘醇的香氣飄進室內，沁入心脾，把我從酣夢中熏醒，再不能睡著……哦，是徒駭河上的槐花兒又開了吧！

從我們村后往北走上那么數里地，便是徒駭河了。徒駭河綿綿延延的百里長堤上，種滿了一色的刺槐樹，筆直而挺拔，一行一行地順著大堤徑直伸向遠方，一眼望不到盡頭。從遠處看去，宛如一條綠色的長城。那絕對是一道極為壯麗的鄉村風景。

風景最優美的時候，便是那槐花兒盛開的時節。河堤上，成行成排的槐樹干托起一條濃重而悠長的綠帶，輕風吹過，舞動在藍天白云下，蕩漾于碧澈河水中。抬頭看，潔白鮮嫩的槐花兒，從一團團濃密翠綠的樹冠里擠出來，嘟嘟嚕嚕，一串串的，像珍珠，似瑪瑙，隨風搖曳，散發出清爽宜人的陣陣花香，簡直要把人醉倒了。

村民們都知道，這樣的風景，與村上的一位五保老人有著割舍不斷的關聯。

老人年輕的時候當過兵，參加過抗美援朝。在一次激烈而又殘酷的戰斗中，美國佬的子彈瘋狂射來，打爛了老人的褲襠，后來老人的命是活下來了，但從此沒了生育能力。老人一輩子沒結過婚，也無兒無女，孤身一人過活，自己吃飽了全家人都不饑困。老人退伍返鄉的時候還是大集體，生產隊的隊長念及他是革命功臣，又身殘體弱，就安排他到到徒駭河上去看槐樹。從此，老人搬到了徒駭河的堰屋里來，吃在這里，住在這里，日夜與槐林為伴，用單調的時間打發著孤寂的日子，讓孤寂的日子消磨著單調的時間，光陰就這樣一年年地滑過來。

五年以后，大堤上原先那片槐樹都長成了材，村里決定集中采伐，將所得的樹款為村民們上電。按照當時的合同，老人應得四萬來塊錢的報酬，但是他沒要。老人說，我吃的是村里給的糧食，花的是政府給的定補金，一個孤寡老頭夠吃夠喝的就行了，我要那些錢干啥？他對村干部說，還是給大伙上電用吧，也都少斂點。直到如今，村民們還都念念不忘老人的那件事情。

樹株采伐了以后，老人管的那段四五里長的大堤就變得光禿禿的了。老人勤勞樸實，每天早出晚歸，在每個樹坑的四周都筑起一個圓圓的土埂。到了雨季，土窩子里經過一次次的存水，殘留的槐樹根就鉆出了幼芽，而且春風得意般地瘋長，蓬蓬勃勃，只一年的工夫就竄到人數高了。老人不敢怠慢，又馬不停蹄地開始定苗，一窩一窩地，每窩只挑選出一株最好的苗子留下，多余的便用小斧子“咔哧咔哧”剁了去……第二年一開春，大堤上的槐樹林又初現生機，到處一片盎然新綠了。

看著這郁郁蔥蔥的幼苗，老人滿心的歡喜，心想這就是我的家了，就讓這片槐樹林陪我度過這余年殘生吧。直到如今，老人依然守護著河堤，守護著槐林……

我們小的時候生活還很困難，特別到了春上日子出現青黃不接，家里的舊糧吃得差不多了，新糧還未下來，這時的日子最難挨。好在此時的徒駭河大堤上槐花已經開了，鄉親們近乎斷炊的灶膛里繼而又升騰起了希望的光芒。我們放了學，就三三兩兩地結伴搭伙，提著竹籃，挎著柳筐，跑到徒駭河上爬樹摘槐花。用不了多大工夫，我們就會滿懷豐收的喜悅，唱著歌兒凱旋而歸。母親摘去花莖，將槐花放在水盆里洗了再撈出來，摻上玉米面或是地瓜面，便會蒸出滿篳子槐花糠糠或者槐花窩窩頭。那玩意兒現在看來樣子雖然嚇煞個人，但那時它那香噴噴的味道卻使我們如同貓逮了小魚，吃得津津有味，把個小肚皮撐得圓溜溜的。

村上有個比我大八歲的男孩，不想因著這槐花就改變了他以后的人生軌跡。他那時正讀高中，家庭出身好，學習成績又棒，據說老支書等他畢了業就推薦他去上大學。有一年春上他也去徒駭河上爬樹摘槐花來著，不料從兩三人高的樹杈上掉下來，摔劈了大胯。爹娘傾其所有為他治病，最后還是落了個瘸腿。此后，他學也不上了，就死心塌地捋上鋤把當了社員。再后來他就入黨當了我們村的小支書。老支書真的沒輸了眼色，把他當接班人選對了。那時正趕上推行責任制，他瘸著個腿東奔西忙，幫著各隊上分地分牛。日子慢慢好轉起來，他干得更加義無反顧，隔上三兩年就為村里辦件大事，建學校啦，上電啦，規劃大街啦，鋪柏油路啦，還給村里建上了集貿市場。一樁樁，一件件，在我們的村史上都是開天辟地。

日月匆忙，天地翻新。槐花充饑的歲月雖然一去不復返，但我們對她懷有的真摯情感卻是一如既往。每每趕上槐花盛開，我總忘不了跑去看看她，一睹她那貧不嫌、富不媚，超凡脫俗的卓然風采。

耐不住槐花芬芳的誘惑，次日天一亮，我早早爬起來又趕到徒駭河上。果然，夜里的香氣讓我猜著了。你看，那翠綠樹冠里密密麻麻點綴著的，不正是串串潔白如雪槐花兒嗎？那甘洌的清香撲面而來，沁入你的肺腑，讓你如入仙境，蕩起無限遐思……你聽，那“嚶嚶嗡嗡”的是什么聲音？噢，是蜜蜂啊！

正疑惑時，但見不遠處的槐林里有一架偌大的帳篷，前面整齊地擺滿了一只只木箱。我們這兒來放養蜜蜂的了！我忙趕過去看個蹊蹺，就見養蜂的女主人正在那里擺弄著蜂箱。她很年輕，看上去不過三十來歲，透著一身的精明和潑辣。她告訴我，她家住黑龍江，用拖掛汽車趕了三天三夜才找到這么好的地方；她每年這個時候和丈夫一同出來養蜜蜂，常年奔波在外，一年掙個三萬五萬的。

“唷，你們咋找出這么個門路！”我不由地為她驚嘆。

“你們這兒好哇，”她又說，“這么豐富的槐花資源，擱我們那兒就得好好琢磨琢磨了，不光是養蜂啊，南方的茉莉花能做茶喝，這又香又甜的槐花兒難道就不能？真要用心研究研究，說不定能搞出啥‘名優特來呢！”

她的話深深地打動了我。是啊，要是果真那樣，家鄉的槐花不就香得更成寶貝了嗎？

吮吸著槐花的芳香，思索著養蜂女主人的那番新奇的話語，我的心情再也無法平靜，一股溫暖的熱流在心中澎湃激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