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名
記憶中,他一抬手就可以把我輕易地舉過頭頂,說,女兒,你看老爸多有力氣!我在他頭頂咯咯地笑,母親在他旁邊緊張地嗔怪,小心點、小心點,別摔著孩子……
那一年暑假,我三年級,認識了不少字,開始偷看他書柜里的《西游記》、《岳飛傳》。他居然沒有發火,只是要求我白天看了,晚上要把大致情節說出來。一個個月朗星稀的夜晚,母親在一旁扇著扇子,我和哥哥爭相地背那些故事情節,每到精彩之處或故事講完之時,他又會高興地把我抱著舉過頭頂,聽著我在他頭頂發出笑聲,說,女兒長大嘍,老爸快舉不動你了。
又一年,我初中,作文在全國競賽中獲獎。我拿著榮譽證書回家,父親也正從外地為自辦工廠進貨回家,顧不上洗手,拍了拍手上的灰塵,接過榮譽證書,看著看著臉上洋溢出笑來,也不顧手上有灰,攔腰抱我住,把我用力舉起。這些年,他都習慣在高興的時候把我舉過頭頂,聽我在他頭頂發出咯咯的笑聲。可那一次,他有些力不從心,舉到一半就徒勞地將我放下,氣憤地甩著手臂。
又一年,我和哥哥一同考上中專,那時是國家統招統分,算是有了鐵飯碗。一向處事低調的他,居然大辦酒宴招待他的同事和朋友,說,教了二十年的書后又經商,對一雙兒女一直疏于管理,可兩個孩子都還算爭氣,沒給他丟臉。我羞得躲在房里不敢出來。
又一年,我畢業實習,他擔心我的食宿,陪我前往單位報到。誰知結石病突發,痛得他臉色發白,豆大的汗直滴,可他怕我擔心,還硬撐著對我說,沒事,不疼,一會就好。我哭著把他送到醫院,輸液后病情穩定下來的他驕傲地對旁邊的病友說,瞧,這是我女兒,才十七,在報社實習。從小到大就懂事能干,沒啥要我操心,今天我說陪她來報到,倒反過來還要她來照顧了……那年他47歲,自辦的工廠面臨倒閉,外面的欠款一大堆。我母親又體弱多病,上有老下有小,一家的重負都壓在了他一人的頭上。那天,我第一次發現他臉上有了滄桑感。
又一年,我參加工作,為他買了第一件衣服。他迫不及待地試穿在身,連說很好、很合身,女兒長大了,能掙錢了,會心疼老爸了。我看著滿臉堆滿笑容的他,本來微禿的頭上頭發越來越少,臉上也有了皺紋。他似乎也留意到了,下意識地摸了摸頭自嘲道,老嘍,都快成光頭了。我背過身去,有些心酸。這個男人,曾那么的意氣風發,如今卻是那么的怕老了啊。
又一年,因為以往生意上的債務,他惹上官司,外面的債務收不回,該還的賬卻是一分也不能少。那時的他,剛剛安葬了80歲的爺爺,又支持哥哥開店娶親,已是傾其所有了,一輩子好面子的他卻不愿開口向外人借。母親只有偷偷打電話給我,說他那幾晚整宿整宿地睡不著覺。當我心急火燎地趕回家詢問詳情,他竟瞪著眼對母親說,沒事你把我姑娘喊回來干啥,她那么小就參加工作,我本來就不放心,你還這樣,要是影響她工作咋辦……
在我的一再追問下,他才把我拖到一邊說,你媽身體不好,別讓她擔心;你哥他們剛結婚,事業才起步,也不能去增加他們的負擔;而你,是我最疼愛的小姑娘,這些事又咋能讓你來分擔呢……他最后說,實在不行,大不了就是蹲一下“局子”、丟了工作,總之就是不能拖累你們。
那一刻,我淚流滿面。
我親愛的老爸,一輩子好強的你咋就想到這一步呢?你的姑娘已經不小啦,受過高等教育,已經是一名人民公仆了,她還開了家,J、店,正努力掙錢,想要買一棟大大房子,接你們過去住……你真的當你還年輕啊,你都55歲了。我親愛的老頭,你就別再死撐了。現在,你的姑娘比你成熟,比你厲害多了,你辛苦操勞一輩子該歇歇了,你的姑娘已經可以為你撐起一片天了。
幾天后,我拿著厚厚的一沓鈔票陪他去還錢,走在他身后的我突然發現他的背竟有些佝僂了,頭發也稀少得可憐,是真的有些老了。
這些年,我如何不知道呢:這個男人那樣地害怕老去,那樣地不愿老去,不過他肩上壓著太多的重擔。他要為他的父母養老送終,他要撫養他的一雙兒女成人。在他心里他的女兒還沒有長大,那么地小,要依賴他,依靠他,所以他不愿老去,不肯老去,更不允許自己老去。
親愛的老頭,你服老吧!你的兒女已經長大了,不再需要你的撫養和照顧,你可以像一個老頭一樣活著了,不需要擔心頭發會掉光,不需要堅強,也不需要理智……你可以無理,可以脆弱,可以耍賴,可以隨便發點脾氣,還可以不工作,可以四處走走,可以出去和老頭、老太太們打打牌……任何情況下任何事都有你的一雙兒女在你身后為你去承擔!
如今,退休在家的他,每天看看書,打點小牌,釣釣魚,或和母親到菜園種種菜,做些幫鄉鄰寫對聯之類的文化事,或四處走走逛逛……過和其他老人一樣悠閑的小日子。
親愛的老頭,你是有些老了,不過在女兒的心中,你永遠是那樣的偉岸,你永遠都是她的守護神!
我親愛的老爸,女兒永遠是你貼心的小棉襖,我愛你!
責編:肖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