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緒剛
野葵花
野葵花猝不及防的閃光使一切變得黯淡。
道路剔除了頑石的腫塊,為這燦爛的一瞬,把秋風等老。
雨水走過樹葉,踩著村莊的瓦檐,一只鳥像一塊石頭,激起陳年的寂靜。臺階上的老人,把某種呼喚站成了永恒。
晨曦推開東面的窗子,我看見野葵花曳動著琴弓,尋找可以抒情的音域。在水霧和山坡上飛翔,在內心最隱秘的地方靜靜地流。
月光下的高粱
高粱,在沉默里沉默著。
月光悄悄爬上山坡,一節節抬高著明亮。只有跑來跑去的風,打破了沉默。像一個調皮的孩子,一定要比過高粱。這時,月光站在土壟上,扳著手指,也無法算清這一地高粱究竟有多少!
高粱依然在月光里舉著誠實的穗子,內心的芬芳,像月光一樣流瀉,似乎要把世界染成金黃,充滿芳香。而此刻,月光卻躲進一條峽谷。更大的寂寞,讓高粱自己去泅渡。
燈光是夜的語言
更大的寂寞和無所適從。
從森林的陰影里出來,無法不對陽光的味道產生錯覺,以及飛鳥和流云移動的位置。只有村莊,在季節和莊稼之間猶豫。甚至對秋天的鐮刀,有些不太適應。
一條路走出山,還要走向哪里?
金屬的犁從胸脯上劃過,就意味著要讓一滴滴血發芽,并且盛開花朵。
像月光下的笛聲,內心的喜悅比突然降臨的災難更加恐慌。悄悄地打開一扇窗戶。愛情探出頭,時光的鱗片明亮。這時,我可以自由地進出自己,展開想象,一粒燈光概括了夜的語言。
一切如此之輕。露珠執著地點亮黎明,我沒有理由再去懷疑人心的距離和生活的美好。曾經的空白被鳥鳴占領,清脆,但可以穿透一切。
一滴露珠的光芒
黎明之前,我必須從露珠上站起,比我的身體更能觸摸到絲綢。
鳥鳴聲是掛在樹枝上的榆錢兒,一朵一朵,比棉花更雪白,比孔雀更燦爛。
露珠穿過肉體的某個部位。在草尖上凝固,黯淡的生命又一次被淋濕,或者點亮。它們小小的光芒牽著夜,讓困惑盡可能地被星星讀懂,被窗戶看見。
河水容納了我,卻不吞噬我。
一株草與一滴露珠的距離,短暫而遙遠。已經耗盡了靈魂,成為一滴露珠。剝開夜色,以焚毀尋找活著的方式。
月光像一片葉子
一片葉子,像月光,被風吹進了池塘。這張舊唱片,又開始播放一首古典老歌。
檐下的辣椒,把小手拍得通紅。更多的人,揣著莊稼的拔節聲遠走他鄉。
山路依然彎曲,依然牽出一千里的鄉愁。植物們在這個季節回家,走在落葉上的人,不想揭開內心的秘密,不想讓不聽話的淚水打濕月光。
葉子落地,有很濃的鄉音升起。
在道路的出口或入口,那棵老槐樹站在村口,幾百年沒有挪動一步。
歇晌
蟬把村莊的正午噙在嘴里,然后吐出一波一波的熱浪。風躲在一片樹陰下打盹。用葉子蓋著自己,夢里是走過的河流和麥地。
可以觸摸到的空氣里,散開的麥香、乳香,像是長了翅膀,從檐下一個母親的懷里飛出,粘稠而透明。
越來越深的寂靜堆滿場院。側著的身體與大地平行,一群雛雞睜著眼珠,沒有讀懂矮墻下的一朵花和一只蜜蜂。太陽依然在山道上不緊不慢地踱著步子。
攥在手心的地址
風有些飄忽不定,就像這些年,你沒有安寧地在一個地方住過。
北方的雪爬上了樹頂,村莊退回河邊,低沉的河水再也掩飾不住清瘦。
有些風吹不到的地方。巖石展開翅膀,巨大的陰影籠罩著道路,火車像一根鋼針刺穿冬天,停在一個小站,你站在站臺上,仿佛時間遺落在蒼白中的一枚紐扣。
這樣的遺落。很快被大雪掩埋,攥在手心的地址,越來越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