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競
摘要:法治作為一種制度實體不是強加于社會的,而是根須牢固地扎在人性的土壤中自然生長出來的。“以人為本”是深藏在法治背后并決定其發展方向和命運的最高的精神力量,法治有著深刻的人性基礎。人性的社會性與理性是法治產生的前提條件。對人性持有善有惡的觀點是法治實踐的基本要求。法治對人性善惡在公私領域的不同態度,其重在防止人的惡,人性的實現與發展是法治實踐的價值目標。
關鍵詞:法治;人性:社會性
中圖分類號:D920.0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4-0544(2012)02-0114-03
法治是淵源于人類對自身的存在、價值和命運的一種制度安排。法治作為一種制度實體不是強加于社會的,而是根須牢固地扎在人性的土壤中自然生長出來的。“以人為本”是深藏在法治背后并決定其發展方向和命運的最高的精神力量,在人文精神滋養下的法治,注定要以實現和發展人性作為其價值尺度。
人性,也就是人的本性或本質屬性,是與動物相比人所獨具的內在特質。人性是人在本能以及環境對本能的作用下。對待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與人的關系所表現出來的思考、認識和行為的較穩定的習慣模式。人性是人基于生命存續的事實,在從生物學上的自然人轉變到社會學上的社會人的過程中,不斷地塑造與被塑造而成的。在這一人性形成過程中,人立足于生存而又超越生存去追求人的生活,求得自身的發展和完善。人自身的生存、發展與完善這條基準線,決定了人性的善惡觀,人性之利弊優劣也是以此作為判斷標準和檢驗手段。凡有利而無害于人的生存、發展與完善的人性因素,即為優、為善、為利;凡無利而有害于人的生存、發展與完善的人性因素,即為劣、為惡、為弊。
一、人性的社會性與理性——法治產生的前提條件
(一)人性的社會性產生了對法治的需求
人性是人的自然本性與社會屬性的統一,人性的核心不是人的自然本性,而是人的社會屬性。人性的完全形態是在自然本能的基礎上對自然本能的超越,即由自然人轉變為社會人,實現人的社會性。人是社會存在物。只有在現實的社會關系中,才能全面地展示人性。一般來說,人的態度與行為若不涉及他人、社會和自然環境因素,便不可能充分完整地體現出人性。如果沒有社會性,人不需要與他人合作、交換,就沒有被他人侵犯等問題,也就不可能有法的產生。因此,人性的社會性產生了對法治的需求。
人的自然本能是人性的發端,也是人性內容的組成部分。人的自然本性表現為人的各種本能的感性欲望和需要。人性的基礎和前提是人的存在,是人的生存的維持,只有在維持生存的基礎上,人才可以現實地展開和豐富著人性的要素。而在現實世界里,可以滿足人持續生存的資源(自然資源、社會資源)和發展的機會又是相對有限的。哈特說:“一個僅僅偶然的事實是:人類需要食品、服裝、住所,但這些東西不是無限豐富、垂手可得,而是稀少的,必須有待成長或從自然中獲得,或必須以人的辛勤來制造。”Ⅲ資源的稀缺使得人們在爭奪資源時難免會有沖突,解決這些沖突必然要求建立平等公正的秩序,以維持正常生活。“人的社會屬性制約著人的各種感性欲望,而感性欲望又總是試圖超越這種限制,進而給合乎人類社會本性的有序化的社會生活帶來威脅。這種人的自然本性與社會屬性沖突的存在,決定了我們必須憑借某種力量去調整這種人性的沖突。”人們在生存競爭中不斷地校正自己的行動方向、修改其行動內容,運用各種手段調整沖突,逐漸走向合作。由此產生了倫理秩序和法治秩序。法治是調整人與人之間關系的一種強制手段,也是調節人類自然本性的一種有效工具。
人性的沖突不僅表現在人的自然本性與社會屬性的沖突,而且更重要地表現在人的社會屬性自身包含的內部沖突中。具有社會性的人必然屬于某個特定的社會關系集團,各種社會關系集團之間存在各種形式的沖突。在階級社會里,特定階級之間的利益沖突是人的社會性的內部沖突中最激烈的沖突,集團與集團之間也不得不達成某種妥協。解決這種沖突僅僅依靠道德調整的力量顯得十分蒼白。強制性的法律成了必不可少的手段。人的社會性決定的社會關系集團之間的沖突是法治產生的階級基礎。
人的社會性還是法的某些價值的最直接的基礎與來源,如秩序、公正、平等都是以人的社會性作為自己最根本的依據。有人與人結合的社會性。才會有人與人之間的穩定性、一致性和連續性的關系狀態——秩序:公正,之所以稱“公”,不會是沒有社會性的人所能具有的。“公”者乃多人之謂也,沒有社會性的人當然不存在“公“的可能。平等也總是在人與人的共存中提出和要求的,僅就一個人來說,平等是沒有意義的,個人的平等因沒有參照系,也就無所謂平等或不平等。
(二)人性的理性是法治產生的條件
人是具有理性的,這一觀點在西方源遠流長。柏拉圖將人性分為三個部分,即理性、志氣、欲望,其中以理性為最高。當人的理性處于支配地位時,善占有優勢,就用不著法律,否則,就必須讓人們服從外在的權威——法律。理性是連接人的自然性與社會性的中介,它可以控制、約束人的某些本能沖動,通過建立并遵守規則實現合作,指引社會進步的方向。
理性使人們認識到人既有自己主宰自己的自由,但同時這種自由又不是絕對的。“為使我們自己的需要適應他人的需要、為使公共生活具有意義,對個人行為予以一定的道德限制和法律約束是必要的。”在理性的制約下,人們能夠克服本能的沖動,對人的自然欲望的社會控制成為可能,這種可能變成現實的途徑是倫理與法治。法的作用就是禁止人們放縱自己的欲望,使那些不能按照理性行動的人能夠約束自己,以維護個人的品德。理性使人性的沖突成為可以調整的沖突,人性中自然本性與社會屬性的沖突,人與人的沖突能夠得到社會和法律的控制,使它們保持在社會秩序或法律秩序之內,而不至于在相互的沖突中相互毀滅。
人的理性最突出的內容是人所具有的不僅反映事物現象,而且深入事物本質、不僅反映事物的現狀,而且能根據對事物規律的把握預測事物發展的基本趨勢的能動性和創造性。這種理性能力的發揮能夠使人類根據自身的根本利益和要求建構起一套合理的調整各種沖突(包括人性沖突)的社會規則體系(包括法律體系),從而使社會走向秩序化(包括現代社會中最重要的法律秩序化)。理性是法治的基礎,離開了科學精神、人權觀念、公民意識,不僅無法想象法治產生的可能性,也設計不出法治社會的具體的制度。
二、人性有善有惡——法治實踐的基本要求
(一)法治視野下人性有善有惡論
縱觀整個人類歷史中的人性善惡學說,不外乎四種基本的觀點:一是性善論;二是性惡論;三是無善無惡論;四是有善有惡論。“性善、性惡或是其他,作為對人性的形而上意義的不同判斷,并無優劣之分,但是在不同人性善惡觀念的影響下所作的制度安排和實踐卻判然有別。
其實,作為整體的人類或者個人,其人性都是有善有惡的。人性中既有善惡之性,也有善惡之因。有善有惡及其
內涵的善性惡性、善因惡因指的是兩重含義:一是不同主體,有的人性是善的,有的人性是惡的;二是相同主體,同一個人的人性中既有善的因素,也有惡的因素,既有普的傾向也有惡的傾向。人的惡,是法產生的前提,使法的產生具有了必要性;人的善,是法產生的動力,使法的產生具有了可能性。人性中善惡并存是人類有善有惡行為的人性基礎,法的產生也證明了人性的善惡并存,法就是為抑惡揚善而產生的。
(二)法治對人性善惡在公私領域的不同態度
法治追求的目標并不在于對人性的改造,而是如何在個人生活的各種領域內盡可能充分發揮人的善,在公共生活領域盡可能充分抑制人的惡。
在私人生活領域,法治提倡并保障個人自治,個人自主行為自主負責,其他個人或組織不得非法干預,鼓勵人最大限度的對利益的追求。從人性角度來看,這種自治原則的思維邏輯是對私人生活中的個人采取一種以人性要素之中的善要素優先于惡要素的人性預設,在制度安排上以對個人權利的保障為第一要義;在公共生活領域,特別是在政治生活領域,法治強調的是對公共權力及其運作的限制。從人性角度來看,其思維邏輯是對公共生活特別是政治生活中的個人與組織采取以人性要素之中的“惡”要素優先于“善”要素的人性預設。
(三)法治的實踐要求法治重在抑制人的惡
現實的人所面對的永恒的人性困惑是所有人都無一例外地在人性上具有惡要素并且永遠無法予以消解。以個人為基礎的社會和國家同樣無法根除其自身和個人身上的惡而且時時刻刻還表現出惡來。古希臘思想家柏拉圖一直醉心于他那智慧的哲學家國王統治國家的理想之中。當這一理想在現實中一再受挫后。柏拉圖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承認了法律統治的次等合理性。對此,薩拜因評論說:“國家實行法律統治往往是對人性脆弱的一種讓步”。在現實中,任何社會政治法律制度都不得不面對人性的兩面性,對人性的基本認識以及基于這種認識而形成的人性立場,對社會政治法律制度的創設及其實際運作效果,產生了重大的影響。
法治和憲政民主所依據的實際上是人性惡立場。法治本是以防范人性之惡要素、控制人性之惡要素為目的的一種規范性生活方式與社會調控和社會治理手段。“法治的存續自始至終都是以人對自身本性的惡的陰暗面的坦率承認、對其根本有害于人自身的生存與發展的消極后果的憂慮甚至恐懼、以及克服自身本性之惡的陰暗面的消極后果的愿望為條件和內容的,因而它實際上乃是消極的政治觀,即防惡的政治的一種可能的實踐形式。”“盡管世上有惡亦有善,政治首先要承認的卻是惡,因為它更多地是要與惡打交道,甚至它的主要職責便是抑制惡。任何輕視了惡之根源、惡之本性、惡之只可抑制不會根除的政治措施都將顯得幼稚和輕率。而承認我們自己的邪惡就是善。”
那些走向法治化的現代化國家幾乎皆把注意力和著眼點放在了對國家公共權力的羈束上,無論是立憲國家(The Constitutional State)理論,還是最小限度國家(Theminimum State)理論,其共同點均是出于對統治者權力必須受限于憲法和法律的認識。
三、法治的實踐目標一人性實現與發展
僅僅認識到所謂人性的善惡、人性的自私以及人性的脆弱等是不夠的。法治不能過分重視對惡的人性、自利自私的人性和脆弱的人性用法治來規范的必要性,而忽視法治所應當確立的個性實現與發展的價值目標。
(一)人性的實現與發展是“以人為本”的民主政治理念的內在要求
“以人為本”的發展觀要求我們思考人的存在,關注人的價值、人的生存意義,把握與探索人類的命運。法治是這種思考、關注和把握過程中的產物,“法治史便是人類對自己認識的歷史,是追求自我解放和價值的歷史。”法治作為人類基于對自身的價值和命運的關注而衍生的一種制度,人本身應成為法治的邏輯起點和最終邏輯歸宿。“人的世界的存在是法治存在的根基,也是法治得以展開的時空界限,作為現實的人在其日常生活世界的一種秩序追求與制度選擇,法治不能沒有一個基本的人文尺度。”法治的生成注定要以人本主義精神為其精神底蘊。
在西方,法治在基本理論和制度實踐方面經歷了從傳統到現代的變遷。二戰以后法治的價值取向發生了明顯的轉變,由注重法治的工具價值轉向關注法治的實體價值,將人的尊嚴與自由置于核心地位。這種轉變的內在動因來源于人的本性,在根本上是對人性的回歸。人從人性角度去設計、選擇政治制度體現了以人為本的民主政治理念。最好的政府應當是最適合人的本性的政府,即它能夠壓制人性中最壞的可能,調動、鼓勵人性中最好的東西。法治秩序的持久魅力在于它正視現實中的人性沖突,不對人們提出人性所不能承受的苛求,不把權力據有者視為完善無缺的圣人。相反,憲政主義者所追求的恰恰是用憲法與法律來約束權力持有者的種種不良的人性。從而使權力在行使過程中真正地做到合乎人的善良本性與愿望。
(二)實現人的自由自覺本性是法治的最高價值目標
自由是人類本性所求,它體現了主體對自身價值、尊嚴、人格和理想的執著追求。馬克思將自由看成人的天性,認為自由是人性中最重要、最突出的觀念,并以此作為探討法和自由關系的理論基石。他指出:“自由確實是人所固有的東西”,表達了人的本質在于自由的觀點,認為:“自由是全部精神存在的類的本質”。自由不僅包括我靠什么生存,而且也包括我怎樣生存,不僅包括我實現著自由,而且也包括我在自由地實現自由。人類對自由與權利的追求與向往,是法治產生的內在動力。換言之,法治是人類迄今為止所能找到的、能最大限度地保障其自由與權利實現與行使的相對可靠的方式和途徑。“以法鑄造而成的法治。自由是它永恒的主題。無論從實體方面或是從精神方面而言,自由既是法治產生的根源,又是法治最深層的關懷。”當我們透過法治對權力的限制這一功能與價值看時。便會發現,法治的深層本質是對自由與權利的保障。
從人的自由本性出發建構合理的法治秩序,對人的自由的尊重與保護應是法治的永恒目的。合乎人性的法律不應是與人的自由本性相悖的東西,更不應是壓制自由的手段,法典是人民自由的圣經。因此。法治所憑借的法律只能是自由的法律,即以保障人的自由為基本價值目標和內容。但是法治秩序下所保護的自由不是隨心所欲的自由,這種自由的實質在于人類自身的利益與發展是根本一致即包含了歷史必然性的自由。同時我們也應該看到。合乎歷史必然性的自由不是抽象的自由。自由只有通過社會性這一人性的實質展現出來才有意義。從人的社會本質的高度來理解人的自由自覺的本性、來思考法治的目標時。我們會發現,雖然自由是法治的價值目標,但這種價值目標只有通過許多具體的工具性目標體現出來才有意義和價值。因此。如果說人的自由自覺的本性建構了法的自由價值目標的話,那么,人的社會本質則進一步在此基礎上建構起具有實在內容的工具性目標。不同歷史時代的法治有著不同的具體內容、其法治的工具性目標有著不同的內容。但是以自由的法律作為至上的治理社會的準則這一點又是法治社會永恒的要求。這正是人的社會本性和自由本性統一所產生的法治工具性目標和價值性目標統一的具體體現。自由是法治的終極關懷,自由也必須由法律來保護,只有這樣才能實現人類真正的法治自由價值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