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錦江
在報上看到著名女詩人柯巖去世的消息,我喃喃自語,不知所措,我丟下報紙在房間內莫名地走來走去:柯巖走了,柯巖走了?!我的腦海里依舊是那個剪著短發、一張胖胖的圓臉、精力充沛、笑容開朗的形象。和柯巖大姐很久疏于聯系了,我曾多次打聽過她的情況,也寄過賀年片,均無音訊。但,兩年前我在《文藝報》見到了她八十壽辰的報道,很隆重,得知她一切都好,也就放下心來。其實,我一直惦念著這位與我有過一段交往的女詩人。
大約是1985年的秋季,我參加全國兒童文學創作研討會,是在煙臺臨海的一家賓館。會議規模很大,時任文化部長的王蒙也到會講了話。會議期間,晚上安排舞會,在舞會上我認識了柯巖。她很隨和,也無名家的派頭,雖然她的兒童詩集《“小迷糊”阿姨》早在1961年就由作家出版社出版而聲名遠揚;之后,她的長詩《周總理,你在哪里》又使萬人悲淚縱橫。她邀我跳了一支舞,我跳舞是三腳貓,只能三步四步混混,不過在她的帶舞下,我似乎變得很熟練,與她跳,并不緊張,很輕松自如。樂曲終了,一曲又起,我也邀她跳了,我說,柯大姐,你跳得很好。她說,哎,不行。我們邊跳邊聊,說了許多話。
一天早晨,我散步到她住宿的地方碰見她,我與她打招呼,她邀我到她房間坐坐,我見與她同住的文化部少兒司的常榮正在打掃房間,便與她聊了幾句,我說,柯大姐我們合影好嗎?她馬上喊,常榮,快快快給我們拍一張。常榮立即丟了掃帚,拿出照相機給我們拍了一張。之后,這張照片寄我了,是一張黑白照,我一直珍藏著,在出版我的文集時放在了書的前頁上。
在這期間,我邀請她說,請你來我們學校講講課。她當即答應了。那時,我在上海大學中文系任教,我時常在我的教學過程中邀一些知名作家來講座,很受學生歡迎。會后我一直等待她的上海之行,我曾去過幾封信,因為我邀柯巖來講座的安排得到了系里、院里的大力支持,作了充分的準備。我這里保存了柯巖的三封信,一封是1986年9月23日寫的——
錦江同志:
久不見了,近好!
我十月下旬到十一月初要到蘇州、杭州講課。我還記得你在煙臺對我說過:希望我也能到上海,到你們學校去講講課。如果你的計劃未變,可安排在這段時間,我整個日程一共12天,所以在上海只能耽擱2-3天,我還與福利會《兒童時代》有點事,你看,這時間對你是否適合?講課內容,可以是通過《尋找回來的世界》從生活到創作談到生活、提煉、構思……等一些創作問題,也可以你們更感興趣的問題,等你來信后再定。
握手!
柯巖 9.23
我終于等到柯巖確切來滬的信息,隨即回了信,照她的安排進行。由于她行程安排很緊,她到滬當天下午我去她下榻的賓館作了短暫的見面。隔天,她如約而至,穿著一件藍色的繡著白邊的過膝長風衣,藍長褲,顯得端莊而大氣,一臉爽朗的笑容,就像無云的天空一般純潔。她雖年過半百,依舊是一個美麗女人。文如其人,她的作品也是那般美:《周總理,你在哪里》給人以悲壯美;《“小迷糊”阿姨》給人以稚氣美;那時剛發表的長篇小說《尋找回來的世界》,并由此改篇的電視連續劇,給人以心靈之美;報告文學《船長》給人以真情之美。她將美寫進了每一部作品。現在這美的創造者就站在一群年輕人中間,引起了一陣由衷的掌聲與欣喜。我為她作了一個簡略的介紹,然后就由她講課了。她一開講就是激情蕩漾,而且真誠富有魅力,教室內的學生聚精會神,沒有一點聲息。她主要講了《尋找回來的世界》由生活到作品的創作過程。最后留了一點時間給學生提問,學生的提問條子由我遞給她,她逐條作了回答,課堂上十分活躍。講課結束后,學生又圍著她簽了好一陣名。這時,文學院王院長也來了,我陪著她與王院長以及中文系的領導在教室前合影留念。中午的答謝宴是在南京東路的揚州飯店,只有我與王院長作陪,那時還比較節儉,不流行大吃大喝,隨便點了幾個萊,算是“請客”了。
我與她在飯店門口分手。這一別,就再也沒有見過面。
當然,我們之間還有書信往來,我新出了兩本小說集《海蛇》與《海上奇遇記》,寄給了她,她卻沒有收到;我受云南出版社委托約她出本詩集;還有我想請她做上海大學文學院中文系兼職教授,詢問她是否有職稱等。1987年1月7日,她給我來了一信,一并作了回答。這封信是這樣寫的——
錦江同志:
近好!
因為我從南方回來之后,于11月底去了一趟墨西哥,剛回來不久,又累又病,你的信收到得遲了,遲復請諒。
我現在仍不大好,僅就來信提及的事簡復如下:
1.云南出版社出書的事,當然應該參加,謝謝你的信任,只是怕不能多為你分勞,有事逕可吩咐。
2.關于職稱問題,作家好像不評,只是在先你們之前,我已被聘為中國青年政治學院、浙江師范大學等多所學校的客座教授,不知這算職稱否?
3.你說的兩本書追尋不見,一個可能是我長期不在京,被孩子們弄丟。二來可能在郵箱里就被附近一中學的雙差生們拿走了。因郵箱無鎖,成了他們的小倉庫,隨時隨地來取所需。方便的話再寄兩本吧,我可為之寫點什么。
專此匆匆
握手!
柯巖 1.7
這封信寫得爽朗而風趣。我只保存了她的三封信,還有的信幾次搬家遺失了。此刻,我翻出這三封已泛黃的信封、信紙,八分錢的郵戳,熟悉的字跡。見信如見人,不禁潸然淚下。想當年她一聲呼喚:《周總理,你在哪里》,引起萬人共鳴,同聲呼應;而今日我等呼喚:柯巖大姐,你在哪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