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夢

跨年之際，“感動中國”的頒獎盛典四處上演。通常說到“感動”，句式之一就是“好像上了一堂課”。2011年《南方周末》舉辦的“中國夢”頒獎盛典真的是堂堂皇a皇地上了四堂課。課本是《南方周末》根據張元濟主持的商務版《新國文》、《新修身》編選的《修身老課本》。

這套百年前的老課本，標榜的宗旨是“以養成共和國民之人格、道德為目的。注重獨立、自尊、愛國、樂群”，“以擴國民之德量”。老課本雖然粗糙，卻有著新式教育開創時期的拙樸，既有傳統精神，又有現代意識。講述了處世做人、修身齊家最古老也最恒久的常識。

第一課《親恩·仁愛》，授課老師是剛從紐約探望母親回國的陳丹青。陳丹青在后臺給我展示了他的一襲赭色長衫。長衫是北京瑞蚨祥老師傅的手藝，是民國知識分子的常用款式，我建議陳先生再去做一身煙灰的，配搭銀條紋翻邊黑西褲穿。他說不能夠了，因他開始去瑞蚨祥量體時，經理王女士親至門口迎候，還講述瑞蚨祥的掌故，大門對聯“瑞蚨交近友，祥氣招遠財”是一套暗碼，毛澤東說瑞蚨祥一萬年要保存……待到另一位授課老師高曉松要去做中山裝的時候，王經理的電話卻始終沒人接，原來她去朝鮮考察，遭遇車禍不幸遇難。“中國夢”這單活兒乃是“絕活”哪。

人初生時，饑不能自食，寒不能自衣。父母乳哺之，懷抱之。有疾，則延醫診治。及年稍長，又使入學。其勞苦如此，為子女者，豈可忘其恩乎？我既飽暖，當念人之饑寒。我既安樂，當念人之困厄。即念之，必有以救助之。時存此心，時行此事，是之謂博愛。

課畢，同學們演唱學堂樂歌。第一首《夕會歌》是1902年李叔同根據乾隆年間流行開來的江南絲竹曲牌《老六板》編曲填詞而成。

樂歌很感人，卻是為了配合修身老課本，而在感動性方面最震撼的還是獲獎者在臺上結結實實地講他們的中國夢，在臺下老老實實地講他們的心里話。

化妝間里，高曉松要求在腮幫兩側打上深色陰影，讓臉部看來輪廓柔和一些，“不要化成牢頭獄霸就行”。轉念一想，又自嘲道：“全中國長成我這副德行，這么像牢頭獄霸的人，恐怕也沒幾個。”

高曉松畫完了陰影去臺上授課之前，跟我在側幕聊了會兒天，我倆上回聊天可還是在“快樂男聲”的評委席上。他說，經過“那件事”，他明白了一個道理，許多我們過去稱之為“夢想”的東西其實它只是個“欲望”，區別就在于“夢想”是一定會被嘲笑的，“欲望”則不會。“那比方講我要開拓中國的音樂劇并努力輝煌之”，我說。“沒錯，那就一定是夢想了，是完全絕對應該被嘲笑的。”高曉松說。

凡眾人集合之團體，必預定規則，故學校有學校之規則。商肆有商肆之規則。所謂國家之規則，法律是也。

所謂自由者，法律范圍內之自由也。茍違反法律，則刑法隨之矣。東哲之言曰，“我不欲刃之加諸我也，吾亦欲無加諸人。”西哲之言曰，“不侵人之自由，乃為自由。”

高老師現身說法講第二課《法律·自由》。課畢，由我帶領同學們用中英文演唱學堂樂歌的第二首《終業式》。《終業式》的旋律取自彭斯整理的蘇格蘭民歌《友誼地久天長》。1905年至1935年之間。根據這個旋律填詞的學堂樂歌有16首，影響最大的就是由梁啟超先生填詞的《終業式》。

國旗赫赫懸當中，華旭照黃龍。國歌肅肅諧笙鏞，漢聲奏大風。借問儀式何其隆，迎我主人翁，嗚呼今日一少年，來日主人翁。

唱完，一旁的高老師冷冷道，是啊，過去的同學們都爭要當國家的主人翁，今天的同學們全爭著去當房子的主人翁。話沒說完，他站立的講臺就開始迅速往后方轉去，主持人陳建斌問導演：“這個上課環節你們是怎么排練的，怎么能排練得這樣真實，好像沒排練一樣。”答：“不是好像，就是沒排練過。”

隨后任志強上臺受訪，被問及房價走勢，任志強毫不猶豫：“如果按市場來管理，房價一定是漲的，雖然你們聽了不舒服。”證大集團董事長戴志康說：“明年經濟不怎么樣，大后年會好一點，房價跌多少不知道，但從長遠看還會漲，不過這兩年會有買到相對便宜的房子的機會。”

易中天上第三課《自助·慈善》，著裝款式是電影《早春二月》中肖澗秋穿的青年裝。中午易中天碰見我說，上午要主持論壇，沒去走臺。下午的盛典長什么樣，一無所知。“民國課”怎么上，也完全沒譜。只是打了招呼：“我會提問，但不事先公布題目，更不排練。學生們想怎么答，就怎么答；課上成啥樣，就是啥樣。”結果，課堂討論非常成功，同學們非常厲害。易中天說這表明：世上沒有不好的學生，只有不好的教育。許多人不會提問，也不會辯論，不是因為他弱智，是我們的教育不鼓勵獨立思考，用死記硬背和標準答案，把人的腦子搞壞掉了。

西諺云：天助自助者。此實經驗之良言也。自助云者，能自主自立，而不依賴他人者也。以一國而言，多自助之人民，則其國必強盛，可斷言也。

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推其不忍人之心于以賑困窮，補不足，謂之慈善事業。仁者之用心也，有哀衾之念，無鄙夷之思。為善最樂。

袁隆平和鐘南山，臨開場前被請進女演員化妝間，二位院士需要被撲撲粉掃掃眉。化妝師緊張得手抖，鐘南山覺察到了，笑著說，“來吧，來吧，不要怕，化妝臺前你們是我的手術師，可以隨便對我動刀。”輪到袁老，化妝師抖得更厲害，這是我們的民族英雄。稍有不恭，便是褻瀆。當面稱頌，自己惡心，觀眾肉麻，人家也會像吃了蒼蠅。我在旁打岔道：水稻高產，大家都吃飽了，干什么去呀？乘涼嗎？袁老一開口，顧慮全消，因為他說：可以搞娛樂。

后來陳道明進來了，皮夾克，墨鏡，格子褲，潮人風范奪人眼球。被動完了刀的鐘南山趕緊問南周記者：“這是哪位？”答：“陳道明。”“做什么的？”“演藝明星。”“演過什么？”“康熙、宣統、秦始皇……”“皇上啊！”鐘南山說。

時間的大河，從秦始皇奔流到辛亥年，奔流到辛卯年，跨越五千年，五千年的大歷史發酵出無窮無盡生生不息的中國夢，臨空飛翔、落土生根。

“中國夢”特邀嘉賓作家楊顯惠參加完儀式后，逛黃花崗，拜謁七十二烈士墓。那里其實應該算是民國墓，因為孫中山批準，還埋葬了其他一些民國人物，如中國第一位飛機制造家和飛行家馮如、收葬72烈士的名畫家潘達微等。楊顯惠在那些碑銘處停留頗久。那些碑文中，除了孫中山的名字外，碑文凡是遇到“爭議”人物處，如陳炯明、胡漢民、蔣中正、林森等字樣，均被鑿去，后來不知又于何時補添上去，有的地方因為鑿得太深，只好在石碑邊上另行補一行字，留下醒目的痕跡。楊顯惠一一湊近用相機拍了，馮如那處，他不放心，還回去重新拍了一次。

唐朝樂隊的搖滾版《國際歌》之后，“中國夢”拉下帷幕。散場后，在女洗手間里，內隔間傳來輕聲哼唱的“天下為公”。

《天下為公》的歌詞完全取自《禮記·禮運篇》。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男有分，女有歸。天下為公，世界大同。

“中國夢”結束第二天，回程與白巖松同機。又說起欲望和夢想，白巖松說，比如你，之前沒人知道你影子是干什么的，唱歌的，唱爵士的還是唱搖滾的，今年你終于讓人知道了你是演音樂劇的，知道了音樂劇，這就是個人欲望同國家夢想的達成，從凡俗之夢到偉大之夢，從個人之夢到國家之夢。

于是，作為中國夢的踐行者之一，回顧前一天見證到的包括我在內的中國人的中國夢——真正的法治天下；環境干凈點，藍天多一點，房價低一點；電影的題材更寬，風格更多樣，審查尺度更寬，電影走得更遠，更多人能走進劇場；富強、民族、文明、非常和平的中國；不僅做經濟強國，而且做受人尊重的國家；進入大學學法律，做一個感恩的倡導者；為個人、為社會創造財富，做自己愿意的事情……

是為你我的中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