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成路上的那些人

胡純　朱成

保成路上有個啞巴。十年前他出現在這里的時候，沒有人知道他的來歷。啞巴見這條街晚上熱鬧便留了下來，他身無分文，又不會與人溝通，只好幫別人搬搬東西賣點苦力來換取食物。雖然不知道他的過去，但見他不偷不搶在這里安心過日子，附近一家棋牌室的老板便騰出一個雜物間，給了啞巴一個安身之處。白天里，啞巴就在棋牌室打雜，晚上不忙的時候，他還是習慣出來幫著擺夜市的攤主搬搬東西。后來夜市的生意越來越紅火，規模也越來越大，很多攤主就在旁邊的倉庫里租一個地方來存放貨物。每個人每月給啞巴50元錢，他就每天負責把這些貨物從倉庫拉到攤位上去。盛夏之時，下午四、五點鐘的太陽還很耀眼，他打著赤膊馱了一背的陽光，一車一車的把貨物從倉庫里拉出去。

十年過去了，依然沒有人知道這啞巴的來歷，有人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只是保成路上的人都知道，啞巴開始往外搬東西的時候，這熱鬧的一個晚上就要開始了。

好好先生，春華叔叔

“春華，我的車子是不是你幫我拖出來的啊？謝謝啦啊！”

“冇得事，昨天啞巴不在，我順便的事。”

這樣的對話每天都在發生。保成路夜市攤主都知道，不管是什么忙，只要你說一聲，春華叔叔都會竭盡所能。他每天來的最早，走的最晚，若是遇上下雨天出攤子不方便，他都會主動幫忙把周圍的攤子先搭好。有時候別人給他遞上根煙表示感謝，他總是擺擺手“這有什么好謝的，順便的事。”

春華叔叔是保成路上最早的一批攤主，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期，下崗風潮來襲，他就到這邊租下了一個攤位。“剛開始這邊擺攤的都是些本地下崗工人，賣的也都是生活用品。打貨就在漢正街，一件東西也就賺個1塊來錢。”那時的保成路夜市還不成氣候，一晚能賣上20元就已算生意興隆。保成路的攤主大多都是和春華叔叔一樣，有著下崗的經歷，他們在一個固定攤位經營多年，每天一起出攤和收攤倒真是像是來上班一樣。哪個攤子家里要是有個什么紅白喜事，附近的攤主也都會過去熱鬧熱鬧。

春華叔叔最開始賣的是煙灰缸和禮盒裝的成套玻璃杯，一個攤子上擺不了多少貨物。后來有人開始在臺面的左右兩邊加上掛架，夜市攤子從平面變成了立體，他也在上面加上了新的貨品——沐浴球。16年的時間里，春華叔叔的商品基本上沒有改變，冬天賣熱水袋，夏天賣煙灰缸和沐浴球。不同的是，現在的貨物基本上都是從廠家直接拿貨，貨源更加有了保障。

“熱水袋有問題可以來換。”賣出熱水袋的時候，春華叔叔總要這樣囑咐一句。他家熱水袋賣的時間最長，為的就是這句承諾。顧客把壞掉的熱水袋拿來時，他不檢查也不多問，直接拿一個新的送到顧客手上，臨走時，還是那句“熱水袋有問題可以來換”。在這里做了十幾年生意，很多客人都習慣在這里來買東西。就算是攤子上沒有的，客人也會要求春華叔叔進貨的時候幫忙帶點，仿佛只要是經過他手的東西就有了質量保證。

客人不多的時候，春花叔叔常會不自覺的哼起張學友的歌。以前在單位宣傳部門的他，年輕的時候也是“小文青”。家中現在還存放著海鷗120、135的照相機和沖印膠卷的放大機。“現在都不能用咯，相機的鏡頭松了，拍起來漏光。”談起曾經的愛好，春華很是感慨。

現在，閑暇時的春華還是會去聽聽音樂，然后和周邊攤主分享他的聽歌心得。這個害羞的中年男人不善于和別人交流，就算是熟識的顧客，他也只是簡單的介紹下商品。可是談到蔡琴、鄧麗君和張學友，他整個人就會變得興奮而專注。

地攤奢侈品，朱瑾的DIY王國

2000年，可能是因為大學生工作不好找，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選擇來保成路擺夜市，做起了小生意。年輕人的進入立刻打破了保成路夜市的格局，各式各樣的新鮮玩意兒不斷的涌現，朱瑾就是在那個時候加入到保成路這浩浩蕩蕩的夜市王國。

朱瑾喜歡玩古銀，一有空她便會溜達到古玩市場去淘些好貨。有時候看上了別人手上的寶貝，她甚至會一路尾隨，直到別人肯割愛為止。“從市場上淘回來的古銀大多只是一個單調的銀器，我就會加很多元素到里面去，你看這是我DIY的手鐲。”說罷，她舉起右手在面前晃了晃，手腕上的飾品叮當作響。

“我賣東西，不怎么講價，如果遇到真心想要的，最多便宜5元、10元的樣子。”朱瑾可以算是這條街上的夜市皇后了，走到哪里別人都會捎上一句“美女，來逛街啊！”在她的店面里，貨架上掛滿了各式各樣的耳環和首飾，咋一看上去沒有什么特別之處，不過在攤子里面的木質多寶盒里，每一個經過DIY的純銀首飾看上去都是與眾不同。

“夜市上懂行的顧客并不多，不過要是遇上一個，我往往都能和他成為好朋友。”朱瑾回憶起她和“嘿嘿嘿”的相遇，至今還覺得是個傳奇。“嘿嘿嘿”這個名字是朱瑾給她取的，因為她們聊天的時候她總是先發出這樣的笑聲。

2010年的深秋，朱瑾剛把攤子搭起來，貨物還沒有完全擺上去，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跑過來問有沒有戒指。“有，等會兒再來。”朱瑾沒怎么搭理她，繼續擺弄上架的貨物。過了大概十幾分鐘，那個女人真的又跑了回來。這回朱瑾把她直接帶到了攤子里面，拿出多寶盒里的好東西給她看。她們邊挑邊聊，原來她剛剛逛街時看到一個女生戴的銀飾很特別，一打聽才知道是保成路夜市上一個手上戴滿鐲子的老板家的。“保成路上面手上戴滿鐲子的女老板多了去了，你怎么就一下找到了我？”朱瑾對這個女人越來越好奇。“我也不知道，就是感覺吧。”兩個小時不知不覺過去，女人挑了兩件飾品，最后她一臉真誠地說她今天沒有帶錢。“先拿去吧，有錢了再來給。”朱瑾想也沒想就答應了。第三天，女人把錢送了過來，她問朱瑾為什么這么相信她。“幾百塊錢的東西，讓我失去了對你的信任不值得。”朱瑾一向是信心滿滿，不論是對挑選的貨物還是對看人的眼光。從這之后，她們便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后來朱瑾才知道，“嘿嘿嘿”是一名評估師，她出過書，在業界也小有名氣。她二十多歲的時候也夢想有這樣一個屬于自己的DIY小店。如今她遇見了朱瑾，仿佛看到了十年前自己圓夢的模樣。

保成路上的新武漢人

張濤，孝昌人，1998年從老家來到這里做生意。剛來保成路夜市的時候，他看到還沒有什么人賣塑料制品，于是騎著自己的自行車開始了一個人艱難的謀生之路。

在夜市攤子上面，因為家居塑料制品的體積大、利潤低，一般很少有人愿意來做這個生意，尤其是習慣過安逸生活的本地人。可是從農村老家走出來的張濤沒有那么多選擇的余地。

每天早上7點起床，準備一下之后就去漢正街進貨。堆得高高的貨物捆在車上，人就變成了小小的一點，張濤搖搖晃晃地把貨物運回來時已過12點，吃完午飯，稍微休息一下就要準備出攤了。

“你別看這個攤子的架子就幾根鐵管子，新手想要把這個搭起來起碼要30分鐘。”他指了指剛剛搭好的攤架，又有些小得意地說“我現在三分鐘就能搭好。”才四點多鐘，離夜市的開張時間還有一個多小時，張濤就開始把自己的貨物從倉庫里慢慢往外面搬。10平方米大小的攤位，商品擺放的井井有條。小到掛衣鉤，大到整理箱，只要是你能想到的家居塑料制品這里應有盡有。

傍晚一過，客人已經是絡繹不絕。為了用電安全考慮，保成路的夜市上不準使用電扇。武漢天氣炎熱的晚上最難熬，夜市上的人一多，空氣不流通，張濤汗濕的衣裳就沒有干過，每天兩瓶2L裝可樂瓶子的水都不夠他喝。

張濤的貨物唯一“比不上”大超市的就是價格。“很多大超市的市場部人員都會到我這里來問價格，然后他們就用我的價格回去做他們的特價商品。”相同的東西，一進超市價格立馬翻了一番。“有些習慣在我這里買東西的老客戶每次都會從武昌、漢陽那邊開車過來。”他笑得靦腆，似乎不習慣這樣來夸自己。

差不多要忙到晚上十點多鐘，張濤才有時間去旁邊買點東西來填肚子。剛來武漢的時候，他特別喜歡吃這里的熱干面，后來附近的館子都吃膩了，現在吃什么也都是一樣了。

“虧得明天回農村去了！”這是張濤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不過恰好相反，這幾年張濤在武漢這邊摸好了路子，他把家里的幾個親兄妹全部喊到這里來做生意。在保成路的夜市上，現在幾家比較大的塑料制品店子都是他們家的“連鎖店”。他們一家也都從農村老家遷到武漢，在這邊安家立業，成為保成路上的新武漢人。

最接地氣的潮流商業街

保成路夜市經營了十多年，現在已經成為武漢都市商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夜市單純以中老年人、本地顧客為主的消費時代已經遠去，”分管保成路夜市的江岸區市場開發服務中心張主任說。現在，盡管交通依舊算不上便利，購物環境更說不上高檔，卻還是吸引著行色各異的人群：有年輕俏麗的姑娘伢、有追逐時尚小伙子、還有開著高檔轎車的中產階級、甚至一些外國游客也慕名而來……

今年二十出頭的張諾涵，便是個地道的“夜市迷”。和眾多正宗的武漢姑娘伢一樣，身為80后的她，從學生時代開始便十分享受在夜市“淘寶”的樂趣。畢業后，她進入海關部門工作，業余時間不比從前充足，卻依舊無法抗拒夜市的魅力。“這個手機殼就是在夜市上買的，美觀、耐用，而且比直營店的價格要實惠很多。”張諾涵坦言，現在的年輕人選擇來夜市購物已不再僅僅是出于價格的考慮，商品的多樣性是吸引她們的關鍵。“許多別的地方買不到的東西，在夜市常常能找到，這種意外的驚喜是逛夜市帶給我的最大樂趣。”穿著時尚的她，還會在夜市選購一些搭配性強的單品，配以從國廣、新世界買來的品牌服飾，“有時我穿著夜市上幾十元買的T恤，身邊的朋友卻誤認為又是哪個潮牌出的限量款。”她還透露，自己男朋友對于夜市本來抱著排斥的態度，卻在陪她閑逛的途中，發現一雙自己尋覓很久的正版VANS波鞋，欣喜不已，還就此和攤主結為了朋友。

現在，像張諾涵這樣的年輕人已成為夜市消費的主流，他們在商場入手品牌貨的同時，也樂意去夜市體味一把“接地氣”的購物方式，之前單純的補給所需也慢慢演變為下班后的休閑項目，成為一種晚間的消遣：“逛完了夜市，在街邊的小吃攤點一籠湯包、就著一碗桂花糊……一晚上都很愜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