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玥


東湖植物園旁的東頭村,即使游客無數次路過,也不會記得打聽它的名字。這里從不需要虛張聲勢地闖入,把自己變成爬山虎上的一片葉子,放松地與之共處就好。你會發現,東頭村正用自己獨有的緩慢,包容著在此落腳的人們。
一本書等于一晚住宿費
沿東頭村一條蜿蜒小路一直走,經過兩邊郁郁蔥蔥的田間,盡頭是一棟兩層樓帶院子的老房子,爬山虎用自己的觸角和老房子緊緊相連。這是蝎子在東頭村住了四年多的地方。
蝎子是“桃成蹊城市創意團隊”的創始人,在一次騎車漫游武漢的時候,邂逅了東頭村這個被滿眼綠色包圍的住處。他覺得這里的房子就像“一座座鄉間城堡”。
去年,蝎子將這個私人住所,東頭村20號,打造成為了一個公共分享平臺——流浪嶼荒島圖書旅館。這也是蝎子一直以來的夢想之一。
這棟不修邊幅的老房子總共有兩層。一樓是閱讀交流的公共區域,往后走有一個種著桃樹、李樹、橘子樹的小院子,朋友們常常坐在這里彈琴唱歌。旁邊的廚房里有舊式的農村老灶臺,可以煮大鍋飯,可以燒火,蝎子說:“我還在這里染過布。”二樓是私人住所與客房,還有一個露天陽臺。
現在是暑假,來的人會比較少。慕名前來的人,都會在墻上抄寫自己喜歡的詩,詩已占滿好幾個墻面。“來的人大多是學生、騎行者,他們有時候一待就是一天。”蝎子說,“我們都覺得這里最美的時候是晚上,你可以看到月亮透過樹枝投下的影子,躺在樓頂的天臺,還可以看到星星。”
“荒島圖書館”是個概念,很多荒島圖書館都建在咖啡館,“但我這里應該是最名副其實的荒島,沒有擁擠的人群,也沒有苛刻的商家。只要你帶一本有益的書,就能在這里換得一晚安眠。”蝎子說,“我把這里叫流浪嶼,像一本需要用腳翻閱的書。”多年的朋友田華還為此寫了一首《流浪嶼》的歌。
住過這里的人,慢慢會變成一個群體。把一個人默默讀書的過程,變成一個互相交流的過程,一個社交的網絡。“我們想通過流浪的書籍,把無數靈魂聚集。我們夢想未來的某一天,這棟房子的每面墻都能被書籍包圍。”蝎子說,“我們把這里當作魯濱遜曾經漂流的荒島,是適合心靈流浪的地方,隨時發呆、散步、以書為伴。”
畢竟曾經是私人住處,床位并不多,但最多的時候住過近二十人。“人回歸到原始狀態挺舒服的,很容易從現實中抽離出來,思維也會比較清晰。”蝎子覺得被滿城挖圍堵攪得心浮氣躁的朋友,完全可以來這里過個私人周末。這里既是圖書館,又是家庭旅館。
保持與現代化的疏離感
東頭村,不能簡單地說是原生態村落,或許我們可以把它看作一個小空間。它周圍的植物園、東湖,一直都是不斷變化的地方,這里的創造力也隨之在變化。東頭村不能用“發展”這樣的詞,因為它從來沒有分內與外、新與舊、原與異的差別。這里做的是混搭的工作,不做舍棄而是調和,就像東與西,可以合在一起成為東西。
麥巔也住在東頭村,很可惜這些天他不在。2008年,麥巔與伙伴們在東頭村3號建立了“我們家·青年自治實驗室”,通過對本地事件的介入,來開展小范圍的實驗性社會實踐,并以此進行思考與反省。
“我們家”略顯神秘的氣質,讓很多村民誤認為這里是危險地帶,甚至還有人懷疑他們在做傳銷而報警。
根據表象產生錯覺的人也并非毫無理由——門口整面墻的1984涂鴉異常顯眼,推開破敗的鐵門,只有一條小路通往住所。泥土裸露在外,有原生態的大樹為伴,一年四季,姿態各異,朝暮陰晴,風景各不相同。鳥隨意穿梭,蜻蜓亂飛,三只流浪貓自娛自樂……可以說完全脫離了現代化氣息。
現代化讓我們離土地太遠,其實在這里,你會很自然與現實隔離開,就像麥巔所說:“至少嘗試隔絕與現存秩序的親密接觸,通過感悟生存和自我治理,把握人自己。從規整的蜜蜂小盒子里掙脫出來。”
來到這里,也像是一次旅行,有兩個同時進行的方向:往外的一面通向一個未知的世界,往內的一面探索自我的內心。向內走得有多深入,決定了視野有多寬廣。
“無論人們認為烏托邦有多么虛幻,無論人們如何貶低理想,我們依然要嘗試。這種嘗試可以通過朋友在這里聚會與談論,通過閱讀另類書籍,通過演出等方式來完成。”但麥巔認為這絕不是簡單的一味反叛,而是主動將自己置入一個中立,或者平等的位置。
在這里,需要的是明白地宣稱平等。沒有領袖,甚至沒有發言人。麥巔說:“在取得最大限度的一致前,我們不準備選出一個發言人來解釋‘我們。我們只是分別地為自己發言,解釋自己。”
比如,以前在這里做過的一些講座,可以視作對日常生活進行另一種解釋。講座者既包括所謂文化人,也包括農民流浪藝人。
還有演出,“現在武漢有很多音樂演出空間,我也常幫朋友聯系場地,這里只是選項之一。我通常會說明,這里除了擴音設備和露天院子外,別無其他的事實。”麥巔介紹,在這里的演出沒有宣泄的舞臺燈光,只有清冷的樹蔭,這可以改變我們對娛樂麻木的追隨,至少能與自然結成更加親密的關系。
別變成一樣的情調
都市并非只有便利這么簡單,它應該是由許多個性不同的小村子組成的地方。看看倫敦,當地人都會說,倫敦不是都市計劃生出來的城市,而是由上百個村落獨立生長出來的有機體,才慢慢形成大倫敦的概念。
只有夠成熟、夠文明的城市,才能誕生出小巷小弄的生活美學。巷弄美學是當地人創作及享受的,不是讓出空間專門為消費者、觀光者設計的。任何地方要發展,必須需要的是熱情及眼光,錢不是萬靈藥,上層的意見更不管用。
千萬不要把東頭村變成商業空間,因為商業追求效率,不免會只重復制式化的活動。然后,所有人的情調都變得一樣,甚至成為標配,把所有胃口都搞壞了。好的創意空間,不可能只從事商業化的消費活動,要有人做一些別人沒想到或做到的事。
東頭村,在藝術性成分加入之前,它們都具有非常原生態的獨特氣質。文化的成長是自然發展的過程,但并不是希望這里漸漸變得喧鬧。西方有個不怎么雅的說法,“藝術家是屎殼郎”,意思是說哪里土地貧瘠他們就往哪里鉆,等土地肥沃了便另尋他處,就像藝術家自然流向租金便宜的安靜地區,等這個地方聚落成熟,租金炒熱之后,他們就會撤離。
對于東頭村的未來,可以肯定的是,它不會變成主流藝術買賣的橋頭堡,至于其他的,我們也不想做過多預期。只是在合理與突兀之間,在自然與人工之間,在熱愛與傷害之間,我們是想多一點自己的決定,不要將東頭村變成一個古怪、刻意、枯燥,被無數人踏爛的小村子,就讓它繼續水靈靈、活生生地去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