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莉 陳夢倩
也許,你很難從材料中找出它們與兵馬俑的共通點,冰冷的鋼鐵、刻刀下的木頭、躍動的皮靴……但在細節之中,又包涵了許多東方元素,人像腦際沖天的發髻、模糊難辨的漢字、一尊隱藏在暗處的佛龕。
8月3日,“對話兵馬俑—歐盟與中國雕塑家作品提名展”來到武漢,當西方遇見東方,當27位歐盟成員國雕塑家和5位中國當代雕塑家用他們各自的藝術手法重新表達兵馬俑時,湖北美術館陳列的32尊雕塑作品瞬間充滿了想象力。
親臨現場的策展人彼克·凱歐本迪特馬(Pick Keobandith)本人似乎也是這場展覽的最好詮釋。一張典型的東方面孔,卻已隨祖輩在西方生根,只會說英文的她認為這場展覽的表征就是“和諧、平衡、統一”。“秦始皇是最早統一中國的君主,而歐盟(EU)也是在1957年成立,成員國包括27個國家。從一定意義上來說他們之間是相通的。”
即便是非專業的普通參觀者,也能迅速的辨認出作者的中西方表征。中國的5位藝術家,更偏向于具象的表達,而其他27位歐盟成員國的雕塑家作品,則需要細細尋找他們雕塑中的抽象元素。如果非要找到一個在意象中辨識度更高的作品,彼克指向展覽海報中希臘雕塑家喬治的作品《無題》,“很像中國傳統意義的兵馬俑,黑色代表兵馬俑冷靜的外表,但他們同時擁有激情澎湃的紅色心靈。”
展覽開幕的現場,中西方參觀者的反應也讓這場對話有了更多現實意義。西方觀眾的目光流連于中國雕塑家的古代人物線條之中,中國參觀者卻徘徊在西方雕塑家的抽象作品前,眉頭緊鎖,不愿離去。主辦方之一的陜西省美術博物館副館長張養玉還饒有興趣的聊起西安首展時觀眾的反應,“有人直接沖到我面前說,這根本就不是兵馬俑嘛。”
對此,彼克與各主辦方在籌辦之初已達成一致。“我們所說的兵馬俑,外延很廣,是指中國傳統雕塑形式,也是指純藝術的東方文化符號,各國藝術家只需要用自己的民族符號,用自己的語言、材料來闡釋對這個文化的理解,不是純粹對兵馬俑。”
“彌漫其間的古代與當代的交錯,想象和現實的悖論,文化和政治的價值困惑,本土和全球化的交織纏繞,恰恰是不一樣的文化傳統,不一樣的生存現實及視覺經驗所帶來的不一樣的視覺思考。這種對話消除了種族隔閡,消除了戰爭,讓躁動的心靈復歸于平靜。” 湖北省美術館館長傅中望先生的一席話道出這場展覽的深意所在。
藝術是相通的,不需要門檻分割 —— 對話陜西省美術博物館副館長張養玉
(Q代表《大武漢》,A代表張養玉)
Q:作為中方的主辦者,您與西方參展藝術家之前是怎樣的一個溝通方式?
A:展覽前后準備了兩年多時間,發生了很多我自己都沒預想到的故事。首先是展覽名稱的確定,最后你們看到的名字是我和馬克·凱恩以及彼克在北京的比利時駐華使館門口確定的。因為是以兵馬俑為主題,所以大家起初想到了類似于“歐洲士兵與中國士兵”這樣的標題,但后來覺得總有些暴力傾向,與展覽主題不符,一個個否定。最后決定用對話的形式化解軍事,因為對話肯定是以文化的碰撞為主。
Q:這些外國藝術家都來中國參觀過兵馬俑嗎?
A:我們不刻意把每個人都逼到兵馬俑的現場,他們中很多人都見過兵馬俑,還有一部分人在兵馬俑歐洲巡展中見過。但我們想,哪怕是沒見過的,肯定也通過媒體聽過,在網絡上看到過。我們恰恰是想通過他們從模糊的角度來看兵馬俑,也許不是面對面,還有點想象力,空間更大。
Q:那你在之前拜訪藝術家時有沒有遇到一些有趣的見聞?
A:這也是我非常想談的一部分。其實在展覽籌備前我對這些參展藝術家也不了解,所以會有一個自己的預設,但到達他們所在國家的工作室時還是有很多驚喜。比利時藝術家魯寧的家在距離比利時還有200公里的小村莊里。剛剛靠近他的院子時我就聞到一股牛糞味,自然的氣息撲面而來。那個幾畝地大的院子是兩百多年前的樣子,一部分房子已經坍塌了,院子里到處都是雜草。中央放著他特別的咖啡桌,其實就是一個破門板下面支了幾根鋼筋(哈哈大笑)。他自己竟然有操作間,電焊機、砸磨機、熔爐一應俱全。我緊緊握著這個滿頭銀發的老頭的手,因為我覺得他太藝術了。他原本是比利時大學的一個老師,在世界各地都有他的雕塑作品,但最后愿意呆在農村沉下心來搞創作。我們在中國談原材料,原創,只有見到這些歐洲的藝術家,你才能發現他們的作品一定是原材料的,他們對藝術的真誠,我們無法比擬。
Q:這次展覽的表現形式確定為雕塑,是兵馬俑本身的原因吧?
A:嗯,應該說兵馬俑就是中國古代最偉大的雕塑之一。有意思的是好幾位參展藝術家并非雕塑出身。我欣賞他們的原因也在于此,他們大都精通藝術的各個門類,是多面手,而不像中國,如果一個國畫出身的藝術家去做雕塑,會被人稱為不務正業。我在希臘見到的藝術家柯斯蒂斯·喬治現在在畫油畫。在做專業藝術家之前,他在希臘最好的電視臺做編導,在他們國家是非常“榮耀”的一個活。有一天他突然辭職,家人甚至對他說“你瘋了嗎?”他回答,“我真的瘋了”。
現在他做雕塑,自己有個車間,學會了用電焊。他覺得做這些還不過癮,就做電子音樂、灌碟。我們也能看到,這次的展覽中其實也有很棒的裝置藝術,我想藝術之間是相通的,不用非要去做一個門檻把它們分割開來。
Q:聽說這批展品在運輸途中還發生了很多“意外”?
A:展品從海上運到大連港,因為各種原因在海關停了一個月才出關,以至于一件紅色的木質雕塑上都長蘑菇了。我們看到后哭笑不得,慌忙給作者反饋,他卻很詼諧地說,那是另外一種創作。我們之前還看到過部分作品,但大多數工作人員都沒見過,所以每個人都很期待。但因為長途運輸加上關口的手續很復雜,所以展期的時間一直在變,無法對外公布。也許人們在期待中的想象更豐富,大家甚至想過藝術家們會不會復制兵馬俑的某一部分,但最后出來的效果還是很出大家的意料,完全是他們的原創。不過想想也很合理,歐洲的藝術早已走過了古典、寫實時代。
Q:也許藝術本身不需要解釋,但我們還是想聽聽你對這批作品的理解?
A:我最初看到希臘藝術家柯斯蒂斯·喬治的作品,我對他說,你的雕塑最接近兵馬俑,“黑暗與光明,紅鮮血啊,黑色代表著黑暗啊,沉重啊”。他馬上回應我,“不想把這個說的太清楚”。因為藝術本身就是一種語言,就像你要用英語說唐詩一樣,一定說不好,所以雕塑本來就是一種語言,你在其中體會吧。在西安開幕時有人建議雕塑下做一個說明牌,我告訴他,請用你自己的視角去看,藝術本來就是一種文化符號,就是一種語言,請用你自己的獨特的語言去讀它。因為在西安是首展,很多藝術家從各個國家趕過來了,他們之間的語言也不通,大家互相驚詫的看著各自的作品,那種感覺真的很有意思,這就是東西方對話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