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樹

樹的抽屜

冬天的樹

在風中晃了晃 對我說

它真的一無所有了

我看見樹皮閱讀著滄桑 我看見根

繼續當著地下黨

領袖它們的陽光雖然看不見

但始終都能感覺到

一棵這么大的樹不會一無所有

春天一來 每一根枝條上都可以拉開

數不清的抽屜

依次取出花 葉子和果子

砍掉一棵樹才知道

樹把歲月的車輪藏得有多深

每一道轍痕都是實實在在的

砍掉一棵樹才知道

樹把它的根無一例外

全派到又黑又遠的地方執行任務去了

不解剖樹就不可能知道

一棵樹的抽屜會有這么多

樹的旁邊

一棵樹已不想再長高

一棵樹也不想再開花 再結果

每年春天它只把葉子長出來

表示自己還活著

表明自己在思考

在這樣一棵樹旁邊

我不想說話 也不想走遠

這已經非常不容易

因為樹已把歲月化解在不動聲色里

這些灌木樹叢

不是大材 這些灌木樹叢 連小材也不是

它們安靜地長葉子 落葉子

安靜地度過 安靜地寂寞

連熱烈也是安靜的

這些灌木樹叢 無人澆灌

自己把根扎到很深的泥土里吮吸

每根枝條 每片葉子 都在

不顯眼的地方成長

它們即使枯死了也得不到關注

它們不開花 或者

開了花也結不出好看的果子 好吃的果子

它們的果子掉在樹下 全都爛掉了

被枯葉 塵土 時光和鄙視所覆蓋

被風吹到遠處

明年又長出一株株新的

這些灌木樹叢 它們連瀕危物種也算不上

它們走到哪兒就把家安在哪兒 它們

走到哪兒

就把哪兒當做故鄉

老果樹

老果樹混在嘈雜里

它的根在看不見的地方 走了很久又很遠

旁邊堅硬著水泥的地面

它的葉子都是新長的 但有萎縮的姿態

飄浮的灰塵將葉子們

當成了留宿的旅店

一棵老了的果樹長期無人修剪 看上去也就不怎么美觀

一年一度的花朵上 有雨露的痕跡

現已風干成泥垢

它的枝條上長滿了蚜蟲

它皮膚粗糙 有老年斑

它還能長出果實來 在秋天

它結的果不大 缺乏光澤 當然不出眾

它結的果叫我沒食欲

偶然嘗了一口

覺得還不錯

確實不錯 有熟透了的甜

樹

一棵樹

在它又小又矮時

人人都能夠得著

人人都想修改它 都能修改它

這棵樹 小時候

按人們的意思往高里長 往大里長

它終于長成參天大樹了

它終于可以想怎么長就怎么長了

許多人 夠不著它了

想修改它

也難以做到

除非少數幾個高人

還能爬到樹的心窩子里去

其他的人 只能

仰望高高的樹冠

分享樹下的陰涼

讀 樹

已經是秋天了 許多樹

看上去

仍然沒有結果的打算

它們空蕩蕩地站著 從春天

一直站到秋天

它們沒有開過花

現在打算落葉子

在它們的腦子里 似乎

還沒有安裝開花結果的程序

我知道一棵樹有一棵樹的活法

但這樣一種

經過夏天的方式 和

這樣一種

增加年輪的辦法

我怎么看都不明白這里面的奧妙所在

我尊重它們 因為看上去

它們全老了

滿臉都是經驗

跟智慧好像是一樣的

山腰上的小樹林

幾棵聚集在山腰上的樹

它們打算定居

它們不到山頂上去 也不到

山下來

我一回頭就望見了它們 它們身邊

都荒蕪著 只有它們是綠的

高大的 團結的

應該得到重視的

但它們不遙遠

不陌生 它們都是我熟悉的一般的樹

枝葉茂盛 也能開花結果

盡管它們的果實 不一定

適合大家的口味

我喜歡這樣的樹 我希望

站到這片樹林里去

不怎么偉大

但非常實用

它們活著的方式 已經成了我這樣的

普通人的理想

小米：男，原名劉長江，1968年生，1986年開始在《人民文學》等百余家報刊發表作品1000余篇（首），已出版詩集《小米詩選》。中國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