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上

蒼 茫

黃土路上有青草的眼光

沙石是褐色的，黑色的

而沙子是金色的

草根在地下掘進

粗壯的、纖細的

不知誰大喊了一聲：有水啦，有水啦

每年都經歷一次

大荒無荒，大綠無綠，大水無水

一頭牦牛繼續往高處走，在有雪的地方

續它一身純白的毛發

雪豹和狼啃過的骨頭

也是一樣的顏色

無須尊卑。啃掉青草

青草在牦牛身上

啃掉牦牛

牦牛在雪豹和狼的身上

駱駝在咸泉喝過水

它已是滿腹鹽澤

可以用來對付沙漠和戈壁

一場風從山上吹過，雪知道了

之后是沙子知道了，鹽知道了

草知道了

它歇下麻袋一樣的身子

裝滿了四處的雪

沙子、鹽和草

懷孕的胎盤

只需要時間和想象

過不了多久

就有四個孩子

春天夏天秋天和冬天

它們不會長大、不會衰老

也不會死亡

混血兒

一顆星星掉下來點燃了雜草

新鮮的灰燼里

如果一只兔子仰望天空

它很可能就是一片月光

河流是一片月光

花兒的開放在夜晚是一片月光

而白天是陽光

那么，一匹馬的奔跑呢

那么一匹馬踩碎了絲綢般寧靜的夜晚

它還是不是

一片月光

剛剛出生的小白羊

在草原上蹦蹦跳跳的白羊

做了母親和父親的白羊

戈壁上靜臥著的蜥蜴

一棵灰蓬草下的螞蟻

睡眠是月光

睜著眼睛看見的是月光

睡眠就睡在琴弦上

醒來了就是陽光

酒是陽光

奶是月光

從月光到陽光

放羊放馬的人聚集一團

燒毀石頭，取出鐵

燒化鐵，取出月亮一樣的彎刀

彎刀彎刀

你要割草

你不要割馬的脖子人的脖子

走過帳篷小心些

不要割破別人的帳篷

大 城

城是喝酒的地方

城是女人的乳

沒有汁液只有欲望

刀上的欲望

滴著血

老榆樹下

坐著眾神

城隍、土地、佛、菩薩、金剛

三黃五帝以及孔子

田野里的蔬菜、糧食，在許多人的

手中，傳遞

風帶走了種子

很遠的地方，也有種子的消息

種子在二十四節氣穿不同的衣服

而在草原上

它們一年四季穿裙子

草原上只有花和雪

雪是花，花也是雪

墻內的紅杏謝了

月色的情趣又酸又甜

墻外，大山是墻

河流是墻

照亮一個人的臉

照亮一棵酥油草的臉

一只紅狐貍

竄入金黃的麥地

酒肆里夜光杯酩酊

銅枝上的燈

跳躍如鳥

劍與絲綢的光驟然陡起

春江花月夜之韻

直指遙遠的牧羊曲

兩股律音的結合

兩塊燒紅的鐵的熔合

要用血來淬火

月色中的敦煌

碰落那一滴新鮮的露珠

不是故意的

看見月光下的杏樹

有一顆杏子

孕育了夏天的火熱

清涼的月光被驅散了

笑吟吟的面容

是那爬滿枝條的杏子和

月光

一步一步

綠洲淹沒于月光的大潮

沙漠上的波痕

類似于源源不斷的月光

涌進夏天

一席碎花裙子

是這夜色中的敦煌

醉人的身材

胡楊：男，1966年出生于甘肅敦煌。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電視藝術家協會會員、甘肅省電視藝術家協會副主席、甘肅文學院“榮譽作家”、甘肅省作家協會理事、大學兼職教授。曾在《人民文學》《中國作家》《詩刊》《星星詩刊》等發表大量文學作品。作品曾多次入選各種年度詩歌選本。榮獲《飛天》十年文學獎、甘肅省黃河文學獎、敦煌文藝獎等。曾參加詩刊社第23屆青春詩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