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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草美發室

2012-04-29 00:44:03陳鵬
山花 2012年12期

陳鵬

誰能想到香草美發室是“那種”美發室?

香草美發室位于美樂路盡頭,是我們這條街上最后一個鋪面。如果你對我們美樂路不太熟,如果你只是偶爾路過,你根本不會留意香草美發室。它很小,頂多15平,裝飾風格基本抄襲20世紀90年代港式美發室的格局,門楣上的“香草美發室”五個紅色圓體字是硬塑料做的;門的右手邊是一只不停旋轉的三色燈柱;左邊藍色圓架子上掛滿粉色毛巾,它們在昆明炙烈的陽光下一動不動,就像一群死魚被懸掛展覽。有時候,你要是豎直耳朵,就一定能聽到它們渴望動彈的噼啪聲,就像一堆小骨節被輕輕挫動,仿佛一個長發女人沖你低低啜泣。

我的女主角香草就坐在門口一只長腳方凳上,一件束身低胸的粉色T恤和一條深紅色細腿牛仔褲把她瘦小的身體緊緊包裹。她不算漂亮,更談不上性感,瘦是肯定的,還有一點點修長,讓你幻想她的骨頭光滑而優美;她的眼睛微微瞇著,琥珀色目光在你身上輕輕劃動,就像一只剛剛睡醒的暹羅貓;她的兩手插在兩膝之間,似乎有點怕冷,臉上帶有你我都不熟悉的疲憊或夢幻,仿佛耽于幻想,或是對整個世界喪失了興趣;她經常在店門口呆坐一整天;很多人來了又走了,他們連看她一眼的興致都沒有。美發室的生意實在不怎么樣。

如今,香草美發室早就從我們美樂路消失,可我還記得走進美發室的興奮,記得香草操持剪刀的手指,記得檸檬洗發水的酥甜——這氣味塞滿美樂路的每一條縫隙,就是待在我們這頭的居民樓里也能聞見。我們都會在晴朗的日子懷念香草的,懷念她的目光和姿態,懷念她的消瘦和懶散。如今的香草在哪里?另一個香草美發室在哪里?

是的,我記得很多細節。黑皮靠背椅已經皸裂,巨大的鏡子幾乎占去一面墻。鏡子前面堆放著梳子、剪刀、發卷、洗發液、發針和數不清的小東西,另一面墻上貼滿劉德華、張曼玉和關之琳;墻腳的沙發又破又軟,客人偶爾在那兒坐等,身體舒服地陷進去,盯住香草圓圓的小屁股,幾條小肌肉在緊繃繃的牛仔褲下面劃出小波紋;沙發邊是電飯煲,保溫紅燈始終亮著,可你很少看見香草站在外面或店里好好吃飯——這就比較容易理解啦,所以她才那么瘦。我無法想象把她抱在懷里,她的大骨節和小乳房能讓你勃起嗎?我記得她在鏡子盡頭還擱著一臺老式CD機,一對小音箱待在兩側。我記得晴朗的下午她總在聆聽莫文蔚,那些經典老歌被她懶洋洋的嗓音演繹得銘心刻骨——她們多多少少有些相像,但也就一點點。莫文蔚太高了,而香草更矮,也更瘦。

我坐進黑色靠背椅。她臉上沒有表情。長還是短?她操起一只電剪說。長一點吧。我說。她不再吭聲,剪得不緊不慢,嗡嗡的電動聲充滿四周。她的手指白得像涂過奶油——沒準這是她身上最動人的東西,它就在我眼前跳動,像一只漂亮的小鳥。一次沉悶的剪發大約花掉一個小時,當然,這中間我們也聊點別的。

四川人?我說。

湖南,她說。郴州。聽說過嗎?她從鏡子里看看我。

沒有,我說。

離廣州很近。她說。

郴州市區?我說。

農村,她說。永新縣一個小村子。我媽死了,我弟打工,對,就在廣州打工。半年前我爹上房修瓦,從屋頂上摔下來……她換上剪刀,兩手來回扒拉我的頭。

后來呢?

在家里耽擱兩天,送到郴州就不行了。她琥珀色的目光平靜甚至冷酷,像鋒利的小刀子。從鏡子里仔細看去,她的倒影似乎比她本人更真實。

還回去嗎?我說。

哪里?郴州?她低頭埋下目光。不回。她說。就是死在昆明也不回去。出來了就不要回去,否則你就別出來。到哪兒都是活著。對吧?

對。

我的手藝在廣州學的,所以,我生意一定能火。當年我跟朋友借了點錢,跳上火車直奔廣州,一學兩年?,F在誰還學那么久?

為什么來昆明?

著名的春城嘛,離家又那么遠。她繼續撥弄我的腦袋。好了,你看一下。剪刀咔咔響,她把碎頭發磕下來。莫文蔚的歌突然止住,她走過去按開倉盒,換了另一張——還是莫文蔚。我這輩子沒見過比香草更迷戀莫文蔚的女人。

憑心而論,香草的手藝的確不錯。但是美樂路有多少住戶?又有多少人的頭發需要洗剪吹燙?但是香草本人似乎對這一切感到滿意,她說她一個人漂在昆明,花得了幾個錢?

誰也無法說清她干嗎要干這個,就在她店里。不是沙發上,是閣樓上——我忘了告訴你小店上方有閣樓,靠墻有把梯子通向它,香草就睡上面。我們不太清楚它的格局。我見過香草順著那把竹梯慢慢爬下來:小心翼翼,腰肢輕輕扭動,兩腳落地后如釋重負地用力一點,站穩,再把竹梯靠墻放好,搬起店里的長腳方凳,走到外面,下午的陽光把柏油路曬得滾燙,她就在雨篷下面的陰影中坐下來。

據說頭一個尾隨香草爬上閣樓的是廣東人,他不屬于美樂路。他穿一身筆挺的灰色西服出現在某個黃昏。他一眼看見了香草。她坐著沒動,懶洋洋抬頭打量他。廣東人摸摸頭發,走進店里。剪一剪吧。他說。多少錢?香草慢慢跟進來。10塊。她說。坐吧。她的臉上沒有表情,但目光是奇特的——琥珀色中間夾雜絲絲淡藍,這給廣東人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剪發只花了半個小時。廣東人讓香草給他修修面,香草照辦了。天色完全黑下來,我們美樂路的安靜祥和是出了名的,晚上除了一些零散的電視對白之外你還能聽見什么?偶爾有人出來遛狗,汪汪的吠叫聲很快被夜色抹掉;有時你也能聽見街頭守單車的四川人老劉一家的說笑聲,除此之外美樂路完全被沉甸甸的黑暗掌管,我們連夢都很少做。就是在這樣的夜晚,廣東人笑嘻嘻地對香草說,你這里還有別的服務嗎?

沒有。她說。

真的嗎?廣東人說。你好好想想。

沒有。香草疲倦地搖頭。一共15塊,我要關門了。

廣東人坐著沒動,你開個價吧,我明天就回廣東啦。

沒有。你走吧。香草說。

廣東人一把拽住她的手。500行嗎?500。廣州酒店里的小姐也就是這個價的啦。香草開始掙扎,但兩只手腕被他牢牢鉗住了,她又怎么可能抬起膝蓋頂他下半身?她似乎瘦得連抬腳踢他的氣力也沒有。廣東人越來越堅決。你好好想一想,就那么一會,夠你剪半個月頭發了。香草說你放開我,你先放開。好吧。廣東人松開了,整理著襯衫和領帶。他看起來很不好意思,有些緊張靦腆地撓撓頭。我明天一大早就走,不騙你。我來云南1個月了。1個月沒碰過女人。騙你是小狗,不,騙你豬狗不如。

這話讓香草笑了。但笑容一閃即逝,她冷靜地望著他。600。少一分也不行。

廣東人同意了。香草走過去,把鋁合金卷簾門猛地拉下來。

后來發生的事情讓人始料不及。他們爬上閣樓大約半小時之后,廣東人下來了。這回他的領帶、襯衫和西服一絲不亂,你根本看不出來他曾經脫下又穿上它們。他看起來溫和而帥氣,典型的廣東靚仔,盡管他不年輕了,但我們的香草沒興趣打聽他的年齡。是這樣的,我先給你300你看行嗎?廣東人有些窘迫地掏出錢包,清點里面的錢。你看,是真不夠了,300還差30,270。行嗎?你先拿著。我還會回昆明的,下個月我就回來。我說話算話,我這個人沒什么優點,但做任何事情都是講信譽的啦。他把錢取出來,對折,小心擱在那只黑皮靠椅上。

不行。香草說。600。我說過,少一分都不行。

廣東人看著她,皺著眉。不要這樣啦小姐,我真的是不方便。錢包里就這么多啦。今天請朋友吃飯,都花掉了。我向毛主席保證,下個月回來一定給你送來。

不行。600,少一分都不行。

廣東人苦笑。小姐,請你……

我不是小姐。

廣東人火了。那好,你不要我就拿回去。真的不要?

少一分都不行。

我給你匯過來。到了廣東就匯,電匯。一下飛機就匯。廣東人做最后的努力。但香草目光冰冷,她走到門口,抱著兩手狠狠盯著他。

媽的。廣東人說,有沒有搞錯?你一只雞還想怎么樣?要不是碰到我你連這270都掙不到的啦。不信?像你這樣的頂多50,廣東鄉下多得是。你以為我就不知道你們昆明行價?少給我來這套。開門!

600。少一分都不行。香草的琥珀色瞳人寒光四射。

事情就這樣陷入僵局。美樂路的居民那天晚上聽到響亮的砸門聲,但我們顯然沒弄明白它來自哪里。后來,街口守單車的老劉女人跑到香草美發室門口大聲詢問出什么事了。香草,香草!當她尖利的四川話劃破寂靜時我們才突然意識到香草美發室出事了。日后老劉女人回憶說,她喊啊叫啊,死命拽起卷簾門(她胡謅呢,她哪有力氣從外面拽開它),一個男人像條狗一樣狂叫著沖出來。她看見這人的灰色西服像把破傘,后襟變成一條條布片;領帶歪了,白襯衫濕了一大塊。她瘋了,這個女人瘋了,你們快報警啊!他大叫著奪路而逃。我要報警,你等著吧,你他媽的就給我等著吧。老劉女人看見香草慢慢從店里走出來,一只手攥著剪刀,另一只手揮舞著幾張鈔票,沖男人消失的黑暗低聲詛咒,拿著你的臭錢滾啊,滾回去買棺材吧。她將幾張錢扔向空中,返回店里猛地拉下卷簾門。老劉女人膽戰心驚,她慢慢湊過去,把錢撿起來,偷偷從門底下塞進去。

她肯定是賣逼了。老劉女人對我們說。香草她肯定是賣逼了。她怎么會干這種事情呢?

那段時間美樂路居民都在談論香草。他們說怎么沒看出來啊,一個挺老實的湖南妹子,說變就變了?怎么會這樣呢?有人仿佛恍然大悟,說農村來的香草沒準一直就在她店里做那種生意哪,只是我們一直沒有發現,狐貍的尾巴總算露出來了……他們戳戳點點,男人被女人們勒令嚴禁從香草美發室門前經過,嚴禁打量這個不要臉的女人,更不允許男人再到她店里剪發刮胡子修面洗頭。女人們盡可能遠離香草美發室,有的人老遠就大聲吐唾沫,迅速沖進美樂小區的昏暗樓道,似乎擔心這個消瘦的女人和她小小的店鋪釋放病毒;當然啦,也有的女人很好奇,她們一直不知道妓女長什么樣,她們偷偷地從樓道的鏤空墻壁向香草張望,看見了嗎,妓女就是這個樣子的,就是像香草這種穿著大紅色的緊身褲子,就是這么瘦,骨子里騷得要死,她下面肯定比山洞還大,而且快爛了。肯定的??鞝€了,被男人日得不像樣子了。一些男人同樣好奇,他們偷偷打量香草。我們都知道男人腦子里在想什么,比如老錢,我樓上那位離了婚的50歲男人,一邊偷看一邊罵,爛貨,爛貨,爛貨。他的手插在褲兜里,我相信他一定在撥弄他軟塌塌的雞巴。

但我們的香草一如既往。她仍然坐在熱辣辣的陽光下面,瞇著一雙貓眼打量遠遠躲著她的美樂路居民。美發室的生意更冷清了,我常??匆娝龔脑绲酵碜陂T口發呆,莫文蔚的歌聲穿透陽光,穿透人群,穿透他們的唾沫和咒罵,在美樂路上空展翅飛翔,像一只濕漉漉的小鴿子。我在寂靜的日子終于聽清幾句歌詞:

陰天/在不開燈的房間/當所有思緒一點一點沉淀/愛情究竟是精神鴉片/還是寂寞時的無聊消遣……

無所事事的香草難道在期待愛情?她干嗎不搬走?我覺得她已經成為美樂路上一個新建筑,當你無所期待地回憶美樂路,你麻木的腦海深處肯定會出現香草美發室凝固不動的粉色毛巾,出現香草,出現她那張沒有任何表情的臉以及貓一樣的虛幻目光。

我在一個晴朗的午后走進香草美發室。香草懶洋洋地從門口站起來。剪發?她說,你不是剛剪沒幾天嗎?

我沒說話,坐進黑色靠椅。鏡子里的香草猶如消瘦的水妖。

你來看我笑話?她操起一把紅木梳子,從鏡子里打量著我。我一動不動。你走吧,她說,你要是不想剪發你就走吧。

我剪。我說。隨你怎么剪。為什么不回湖南呢?你為什么還待在昆明?

她沒吭聲。

所有人都在看你笑話哪,他們恨你,每一個美樂路的人都恨你,你把大伙拖累了。

拖累?

你該回去,回湖南。

死也不回去。

他們恨不得你死了。

恨就恨吧,要是怕了就不是香草。

去別的地方,走得遠遠的,沒人會認為你怕了。

香草一陣冷笑。你要是不想剪發就走吧。她用那把紅木梳啪啪地敲打椅背。不要耽誤我做生意。

你還有什么生意?我笑了。剪吧,你給我剪一個短發,好好剪一個。板寸,更短一點也行,隨你便。

香草不再說話,從鏡子前抓起剪刀。那個下午消失得很快,在我對香草的氣息還沒完全熟悉之前,天色已經暗淡下來。我聽到咯咯剪動之外的另一種聲音,仿佛城市深處的坍塌,它瑣碎、沉悶、沒有規律。香草散發的氣味很奇妙,仿佛來自優柔的薰衣草或百合花。我出來時天色黑透了,我無法向你描繪那個傍晚的憂傷,仿佛從遠方歸來卻完全搞不清方向。我走進樓道,從鏤空的墻壁望向香草美發室。我看見香草坐在門口的黑暗中,莫文蔚的歌聲隱約傳來。我沒法看清她的臉。那只三色彩燈不知疲倦地轉動,卻難以照亮她的紅褲子、綠襯衫以及腳上那雙白色塑料涼鞋。她涂了腳趾嗎?你根本看不清。她的手插在兩膝之間,眼望美樂路上空的黑暗,天空出現星星,有薄薄的云。她似乎想讓所有美樂路的居民哪怕在寂靜的夜晚也能看見她。可她本人究竟看到了什么?究竟在等待什么呢?

香草的生意在那個夏末突然好起來了。

每天黃昏,我們看見香草美發室人頭攢動。很多陌生男人出現在三色彩燈的光線里,有的人甚至把車開來停在門口,擋住不少住戶從樓道向外張望的視線。我們議論紛紛,尤其是守單車的老劉女人,她似乎對香草的一切了如指掌。這個湖南女人瘋了,她說,不,她現在應該叫湖南爛貨,你們看看她現在的樣子,每天都被日得走不了路了,你們最好離她遠一點,要是被傳染這樣病那樣病,不是鬧著玩的。那幾天里還來了警察,美樂路的人在巷口堵住他們,得到的回答是,你們神經過敏,人家根本沒有什么色情服務,我們便衣蹲了好幾天也沒發現什么不正常,人家的理發手藝就是好嘛……我們猜測是老劉女人報的警。可她堅決否認,我干啥子報警?她說,各有各的活法噻,她瘋了,我也跟著瘋?

美樂路的人依然拒絕香草美發室。但某個上午,我看見很多人聚在美發室門口,一些上年紀地女人縮在后面吐口水。我聽到一個老女人神經質的喊叫,爛貨,爛貨,你為什么不去死?你還我家老王啊。我認出她是43棟一個退休中學老教師的女人。她花白的頭發迎風顫動,連續的哭喊迫使大家陷入沉默。我擠進人群,看見香草坐在沙發上,抱著兩手冷冷打量這個老女人。莫文蔚的歌聲飄散過來,與女人的呼號相互撕咬。我不知道香草還能不能聽清歌詞,這伙老女人喜不喜歡這些憂傷的歌。大概需要更多支援,老女人突然坐到地上,一邊哭罵一邊用手拍打柏油路面,細細的灰塵從她手下升起,一部分人開始拉她,可誰也拉不動。香草終于走出來,站在門口看著她說,請你不要煩我了好嗎?你可以去報警。你就不怕美樂路的人都知道你男人的丑事嗎?

人群爆發出一陣噓聲,即便傻瓜也能猜到究竟發生什么了。女人哭得更兇了,人都死了老子還怕什么?還講什么雞巴臉面?你還我家老王,你到底怎么把他害死的?你給他吃了什么藥?爛貨!你們不知道啊,老王要把我們一半家產留給這個臭婊子。你是不是早有預謀?怎么連老王這么老實的男人都不放過?。?/p>

人群再次騷動起來。大家交頭接耳。事情怎么會這樣?老王死了?居然把一半家產交給湖南來的香草?

香草的回答令每一個人記憶深刻。是的,直到今天我仍然記得她臉上的細節:兇狠,淡定,像一叢水草浮出水底。她懶洋洋地打量老王的女人——她已經從地上站起來。莫文蔚的歌聲突然止住,CD機發出咯咯響聲。我一分錢也不會要他的。香草說,聽清楚了嗎?我一分錢也不要。老女人張大嘴巴望著她。你應該問問他為什么給我錢。給不給是他的事,要不要是我的事。你聽清楚了?你快走吧,你可以去報警。話音剛落,老王女人撲上去撕香草的臉,但被人們拽住了,我就是其中之一。老女人瘋狂的嘶吼差點刺穿所有人的耳膜。爛貨,爛貨,你這個賣逼的爛貨……

那天下午,一輛警車開進美樂路帶走了香草。我記得她上車前的樣子。她爬上閣樓,兩個警察站在門口等著。幾分鐘后,香草爬下樓梯,她拿了一件紅色外套,和那條紅色牛仔褲很搭。最后,她緩緩把鋁合金卷簾門拉下來??炖降椎臅r候它卡住了。她非常用力,但卷簾門紋絲不動。兩個警察在抽煙,他們猶豫著,沒人幫她一把。香草費了很大勁才把它拉下去,鎖好。一個警察吐出煙末子說,我們走。香草一聲不吭。她走向三色彩燈,動了一根電線,它不再轉動。我看見門口的粉色毛巾飄飄蕩蕩。香草面無表情地上了車??礋狒[的人向兩旁閃開。他們沒給她戴手銬。

她去了很久,整整三個月。

警車開走之后,我下樓走向香草美發室。那些毛巾帶著十足的哀怨氣息飄來晃去。我聽見有人在我身后大聲說,喂,那個湖南婊子被抓了嗎?警察不再上她當了嗎?老天有眼哪,好人壞不了,壞人好不了。我蹲下來,發現卷簾門底下卡著一張CD。我小心抽出來。還好,沒壞,沒碎。藍色封殼上印著莫文蔚精選集字樣,莫文蔚穿一身白色風衣斜倚在高高的臺階上,她瘦瘦的模樣和懶洋洋的目光讓我開始想念香草。

莫文蔚的歌聲陪我度過整個夏天。她的歌聲既慵懶又凄厲,我恍惚覺得這是香草本人唱出來的,是她在無休止地歌唱,是她想通過這樣的方式把自己留在昆明,留在美樂路。貓一樣的香草怎樣了,她究竟在哪兒?關于她和退休老教師王知年的故事持續不斷,有人說老王總在深夜兩點敲開香草美發室的卷簾門,總是敲四下。老劉女人說,兩聲重,兩聲輕,這是他們約定的暗號。然后香草那個婊子就把門輕輕地拉上去。有時候是老王自己把門拉上去,為了防止更多人看到或者因為心虛,他幾乎是爬進去的,再從里面把門拉下來。他們以為誰都不知道呢,可是我知道,我就是知道。老王天亮前離開,溜回去和他那個沒有文化的鄉下婆娘睡在一起。那個婆娘睡著了就是一頭死豬,你就是用開水燙她也醒不過來。老王每個星期往香草那里跑一趟,不會更多了。他那個身板一個星期來一次就不錯了,再說他能有多少錢?一天早上,天蒙蒙亮了我才看見他從美發室鉆出來,身上披著那個婊子的紅衣服,縮著脖子就往家跑啊。跑了幾步才想起自己穿得不對,趕緊又跑回來,可是門已經關死了,他又不敢敲,就把衣服扔在門口,縮著腦袋跑回家。他那個鳥樣,就像一只灰頭土臉的大老鼠。你們說說,他婆娘那個日膿貨怎么就一直沒發現哪?他死在婊子手上,活該。

老王死于心臟病,某天清晨溜回自己床上之后再也沒有醒來,但他老早就寫好遺囑,打算把多年積蓄分一半給香草。美樂路的人覺得這老家伙瘋了,他沒有子女,鄉下婆娘是他唯一的親人,他這么做不僅侮辱他老婆,也侮辱了整條美樂路。他的尸首在家里擺放兩天,沒幾個人去看他。過去他樸實忠厚、任勞任怨的人民好教師形象就這么毀于一旦,換句話說,毀在湖南女孩香草手里,毀于香草美發室的小閣樓上。奇怪的是,他鄉下婆娘的哭喊再也不能引起我們的同情。她常常在43棟樓房過道里逮住鄰居,一邊咒罵一邊哭訴,人們趕緊走掉,唯恐她的怨毒和愚蠢感染自己。一個雨天,我從窗口看見她撐著一把黑雨傘走到香草美發室門前。那些粉色毛巾在我播放的莫文蔚的歌聲中靜止不動,猶如枯枝敗葉;我似乎又聽到細微的斷裂,就像魚群發出的陣陣哀號。雨水打在香草美發室頂棚上,發出空洞的噼啪聲,它伴隨莫文蔚的歌聲在我心底反復敲打。我發現自己越來越想念香草,想念她的瘦,她的酷,她溫潤的手指。我不止一次想走出房間敲開她的門,告訴她我已經聽完了莫文蔚所有的歌并且全都會唱了;我看見鋁合金卷簾門從里面拉開,香草面無表情地走出來,把所有毛巾收進去,像采集一堆妖嬈的百合。

老王遺孀的黑傘在頂篷下收攏,我看見她手里握一把剪刀,我看見雪白的刀鋒上下晃動。我聽見她在雨水中低聲詛咒,一堆粉色毛巾化作碎片紛紛落下;她干脆扔掉剪刀動手撕扯,藍色架子也被扯到地上,她抬腳狠狠跺著,就連雨傘滑落在地也不管不顧;雨水籠罩著她,她似乎真瘋了。她把碎屑踢進雨里,站在原地呼呼直喘,過了很久才撿起雨傘大步走開,后來她幾乎在大雨中飛奔,跑出一段距離才把黑傘撐起來。

我走向香草美發室,把浸透雨水的碎毛巾掃到一起。它們盤根錯節,又濕又臟,成為一小堆嚴格意義的垃圾和廢物,你連一絲粉紅也看不出來了。我把它們倒進垃圾箱,我覺得我在埋葬香草的遺??;就像一個隱喻在華麗的句子中消失一樣,香草美發室即將在美樂路消失,只剩一堆逐漸冷卻的傳聞和猜測,它們不久也將被這個秋天的雨水沖刷干凈的。到了冬天,誰還會想起什么香草?

有人說香草在女子監獄服刑哪,還有人說在華威娛樂城見過她,她已經當上坐臺小姐,更有人說她就在昆石高速公路一個加油站附近攔截長途司機,問他們要不要干她,一次30塊,她已經是個徹頭徹尾的妓女了……

我做夢都沒料到香草還會回來。

那個坐在香草美發室門口的姑娘就是香草,還能有誰?誰還會像她那樣懶洋洋地瞇著眼睛打量我們美樂路上的行人?誰還會像她那么瘦,那么淡定,那么懶散?那是初秋一個艷陽高照的周末,我看見香草美發室的粉色毛巾又出現了——像一小撮活得不耐煩的革命分子懸掛半空,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以為這是幻覺——莫名想念某人的奇異幻象。我看見鋁合金卷簾門被拉開,三色彩燈又在旋轉。我激動得像個傻子,但很快就冷靜下來,甚至開始厭惡和沮喪。當我看見香草仍以從前的姿態端坐門口,我再也激動不起來了。這女人為什么毫無變化?為什么還穿紅色T恤深紅色牛仔褲?為什么還那么疲憊倦???仿佛此前發生的一切不過是我們這些無聊的瘋子胡亂編排的。呵,香草!我開始恨她。

我像從前那樣下樓。我聽見一個女人的尖叫從背后傳來。你怎么還不去死?你怎么還有臉跑回美樂路?天底下怎么會有你這不要臉的爛貨?我不用回頭就知道是老王的女人。她縮在樓道里不敢過來。我看見很多人放慢腳步打量沒有任何變化的香草。他們滿臉驚訝,慌忙走開,像當初那樣躲著她、詛咒她、猜測她。我向她走去,走向毫無改變的香草美發室。

坐進黑皮椅子時我的心臟一陣狂跳,熟悉的洗發水氣味很新鮮。鏡子反射著耀眼的光線,它比從前更大,簡直覆蓋了整整一面墻。店里很安靜。沙發、椅子、水池,隔板上凌亂的梳子、燙發卷……還是那些東西。唯一區別在于,CD還在,音箱還在,但莫文蔚的歌聲沒了,它已經在我的房間安家。地板上還有水漬,墻壁很白,那把竹梯子就靠在屋角。香草從身后走來。

她站著,一聲不吭。

剪發。我說。我很久沒有剪發了。是的,自從香草消失之后我再沒剪過,頭發都披到肩上了。

長還是短?她拿起剪刀,從鏡子里打量我。

短一點,我受夠長發啦。

她的手指在我眼前跳動。我閉上眼睛。我看見高山、湖泊或鮮花圍繞的山谷。你去哪兒了?我說。

湖南。她說。她開始修理鬢角。

看嘛,還是回去了。

我是帶著東西和錢回去的。我告訴家里人,我在昆明一切都好。我一個表妹想跟我出來,我不讓。她太小了,才15。

你弟呢,他還好?

我弟?

在廣州打工那個。

哦,她敲敲腦袋。我沒弟弟。騙你哪。她笑了——多么罕見的笑容,眼角露出魚尾紋。我告訴你,我姑媽每天給我蒸臘肉吃。昆明沒有那么好吃的臘肉。當時我是真不想走了。每天吃飽飯我就在田埂上逛來逛去。天晴的時候有很多蜻蜓,到處飛,到處都是……

干嗎還回來?

不回來我去哪里?美樂路還在,我的店還在,我不回來你說我去哪里?

我說不出話來。

莫文蔚的歌我都會唱了。CD可以還你。我終于說,謝謝。

香草從鏡子里看著我。剪刀在我腦后停住。

謝我?她說。不用,你留著聽吧。

我沒吭聲。

一直不知道你叫什么。她說。

鏡子里的我非常精神,這短發好得不能再好了。李果。我回答。她把我背上的碎發抖下來,拿一把小刷子把發茬子清掃干凈。我走到水池那里,她擰開水龍頭,溫熱的水流順著頭頂一直向下,向下。她輕輕搓洗。我希望她洗得久一些,再久些。

你想在美樂路待一輩子?我說。

店總得開下去。她說。

其他地方照樣可以開店啊。我說。

沒想過。她說。

我激動起來。她可真傻。嘿,我直起身,水流順著脖子往下淌。你這個人怎么這樣?。棵罉仿犯静恍枰腊l室,根本不需要你。還沒看出來?

那你來這里干什么?

媽的,多妙的問題。

老王的女人突然出現在門口,迅速衰老的她像個兇狠的巫婆。

爛貨,爛貨,你下身肯定爛了,早爛了。你又在勾引男人了。你這個不要臉的爛貨,怎么不讓你坐幾年牢呢?爛貨!她沖著香草指指戳戳,沖門口吐唾沫。

滾,滾。我叫起來,厭惡到了極點。你還想怎么樣?我沖她揮動拳頭的樣子肯定把她嚇得不輕。她滿臉通紅,沖我一陣冷笑,好啊,又勾走一個男人!你就走著瞧吧,李果,到時候你死她手里可別怨我。你好端端一個大男人,怎么看上一個爛貨?

我大聲咆哮,滾!她狠狠瞪我一眼,罵罵咧咧走開了。

后來的事情讓我每次回憶起來都有種被烈日灼傷的疼痛,這使我越來越討厭記憶。如今,香草真的消失了,她永遠離開了美樂路。當初的香草美發室已經變成老王超市,老板就是老王的遺孀。她陰郁地坐在收銀機后面,長久打量美樂路上的過往行人。我搞不明白,她怎么還有精力開一家超市?但你不得不承認她的生意遠比香草美發室好得多。但我從來不是她的顧客,我甚至不愿多看它一眼。我總在黃昏打開破爛的CD聆聽莫文蔚。我發現我一直沒忘記香草,即使在和新交的女朋友做愛的時候也會不由自主想起她,想起她在美樂路上懶洋洋的目光,想起她在鏡子深處消瘦的后背,想起她的T恤沒準太大了,露出尖尖的鎖骨。我自己也搞不明白干嗎難以忘記這個賣過淫的湖南女人,莫文蔚的歌聲讓我眼前就有無數條粉色毛巾來回搖晃;我做過與此有關的夢:毛巾們變成粉色的魚在湛藍的天空游弋,嘴巴不時張合,發出微弱的叫喊,當我伸手撈捕,它們的叫聲驚天動地,它們沖向你,攻擊你,用尖利的牙把你撕成碎片。

我得告訴你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

我是在香草打烊之前進去的,攥著莫文蔚的CD。我們坐在沙發上聽了很久。她說她已經很久沒聽這些歌了,后來我們跟隨莫文蔚哼唱起來。

你曾說過/會永遠愛我/也許承諾不過因為沒把握/不用難過/不用掩飾什么/當回憶是那么赤裸裸……

店里的銀色燈光灑到外面的柏油路上。沒有一個人。你能聽到遠處汽車的轟鳴以及夜班清潔工掃大街的刷刷聲。我們坐了很久,直到把所有的歌全部聽完。然后,我看著香草走到門口,用力拉下卷簾門。

我跟隨她爬上梯子。閣樓上除了一張巨大的席夢思床墊和一只小小的黃色床頭柜之外什么也沒有。她沒開燈,燈光從樓下透進來。屋頂是人字形的,一根粗大的房梁從床鋪上方不到一米的空間穿過,上面擱著一只紅色發卡。我猜它早生銹了,因為從沒見她用過。我們在床墊上仰面躺下。當她的薰衣草或百合花的氣息在我身邊拂動,我怕冷似地顫抖不止,體內傳出某種東西折斷的啪啪聲。我似乎聽見香草在叫我的名字:李果,李果。

后來有人在樓下砸門。香草下去了。我聽見一個陌生的嗓音高喊,下來,警察!

我順著梯子爬下來,老王的女人站在門口,她干癟的臉在玻璃門后面扭曲變形。但她沒笑。一直沒笑。今晚她是整條美樂路最為矜持高貴的女人。我沖香草伸出手,她剛打算伸出她的,警察已經急著把我往外搡了。那只漂亮的手劃了一道弧,跌下去了,落在瘦瘦的盆骨上。香草美發室的燈光白得刺眼。

我很快就回到了美樂路。但是關于我們的故事已經傳遍整個小區,它覆蓋了香草和老王的故事,或成功取代了香草和老王的故事。故事就是故事而已,我無動于衷。我本來就不是一個合群的人。我從不答理誰,也沒有誰主動答理我。我再沒見過香草。她的美發室一直關著,我懷疑她曾經在某個深夜跑回來取走了所有東西。她消失了,真的消失了。某個清冷的早晨,香草美發室門楣上的硬塑料、三色燈、架子,所有的一切,都無影無蹤了;老王的女人雇來三個農民工,他們爬上屋頂,不出10分鐘就拆掉了鋁合金卷簾門。

后來有人說在南站附近出現了一家香草美發室,聽到這消息我并不激動,因為我也搬出了美樂路。再說,叫香草的女孩就她一個嗎?我希望她仍然待在這個城市,無論做什么,她總有待下去的理由。不是嗎?一些晴朗的夜晚我會認真聆聽莫文蔚。我特別喜歡那首《盛夏的果實》:你曾說過/會永遠愛我/也許承諾不過因為沒把握/不用難過/不用掩飾什么/當回憶是那么赤裸裸……我在她凄美的歌聲里幻想新的夏天,同時幻想湖南來的香草還會重返美樂路——盡管我再也不愿回去了。那天我走向扔進街角的卷簾門,一段銹掉的鋁合金在我腳下發出咔哧脆響。香草沒準就在身后呢,就坐在一片陰影里,琥珀色的目光在我背上來回劃拉。我心跳不止但沒敢轉身,更不敢回頭。肩上的旅行包多沉啊。李果,出去呀?老劉女人沖我大聲招呼。你看,老王家的要在這地方開超市啰,你知道嗎?

不知道,我說。我什么也不知道。

你要去哪里?她在我身后壓低聲音,不會是找香草吧?

我沒回答。一輛薄荷綠的出租車正在美樂路口等我。

陳 鵬,1975年生于昆明,1997年畢業于武漢體育學院,國家二級足球運動員,獲全國、省、市十多項大獎;新華社云南分社社文采訪部主任,新媒體影視工作室總監,編、導微電影十余部。

17歲開始在《滇池》、《青春》、《萌芽》、《短篇小說》等刊物發表小說;2002年在都市時報開設短篇小說專欄;2007年至今在《大家》、《滇池》、《邊疆文學》、《朔方》等刊物展開新的小說之旅,作品多次被《中篇小說選刊》、《北京文學·中篇小說月報》等轉載。獲2008年“滇池文學獎”,2010年“邊疆文學·年度中篇小說大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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