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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代相傳的糧食

2012-04-29 00:44:03柏祥偉
山花 2012年12期

天氣好的時候,楊和平就溜達著下樓,去農貿市場轉一圈兒。其實楊和平去農貿市場也沒有什么東西需要采購。通常他的衣兜里不會超過十塊錢,楊和平不習慣裝太多的錢,如果衣兜里的錢多了,楊和平就會不時摸摸衣兜才放心,這樣的動作有些機械無聊,往往還有適得其反的效果。有一次,楊和平就這么摸著摸著,居然就把一百塊錢摸丟了。楊和平因此郁悶了一整天。從此以后,如果沒什么大事兒需要花錢,楊和平就不再裝大面值的錢了。

楊和平在市場里面溜達,習慣了思考這樣一個問題,這樣的思考,從每次進入農貿市場,就開始像蛀蟲一樣咬著他的神經。

一顆種子到底有多么大的能量?

一粒不起眼的種子,其實真能造就這個世界,你看吧,一粒種子能變成一顆大白菜,一粒種子能變成一把玉米,一粒種子能變成一個大西瓜,一粒種子能變成黃澄澄的豆子,一粒種子改變了生活里的顏色……一粒種子產生的效應真是讓楊和平吃驚,簡直讓他著迷,讓他懷著敬畏的心情去往更深處思考這個問題了,楊和平甚至想把他的這個發現告訴別人,他覺得這個發現真的是他發現的,他有必要鄭重地告訴別人。楊和平在這個問題上思考了足有半年,現在他已經不滿足這么思考了,楊和平有了想要體驗埋上一粒種子的欲望,他越來越被這個欲望折磨得心神不寧。

這個陽光明媚的中午,楊和平再次從農貿市場回到家里,坐在沙發上發呆,他從對面的鏡子里看到了自己,他想,我還不算多么老,我還有力氣,我該去做了。楊和平對著鏡子里的自己摸了摸下巴,然后起身對正在廚房里洗碗的金鈴說,我想做一粒種子,我想把我埋進土地里。

金鈴聽到楊和平的話,停止了動作,探頭怔怔地看著楊和平,她有點納悶,這個和她生活了十幾年的男人還會背誦詩歌,金鈴撩了撩頭發說,有點耳熟啊?這是誰的詩來著?楊和平吭哧了一聲說,我作的詩,不好嗎?金鈴聽著,又偏頭仔細看了看楊和平,忽然“哧哧”地笑了,楊和平瞥了一眼金鈴說,我的意思是,我想回老家里種地去。

對于種地這個概念,楊和平從小就不陌生。直到現在,他的父輩們還在老家的土地里刨食。從小學到高中畢業,每當楊和平調皮搗蛋的時候,父親對楊和平懲罰的手段就是到地里耕作,讓楊和平體會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的滋味。父親期望楊和平能通過讀書跳出農門,做個體面的城里人。父親做了一輩子的農民,父親的祖輩們做了幾輩子的農民,楊和平從父親焦躁不安的訓導里,看出父親對自己做農民的厭惡,父親用他那雙粗糙的巴掌打過楊和平,父親一邊打楊和平,一邊控訴著他做農民的悲苦和卑微。

父親對楊和平指出的道路只有一條,就是爬也要爬到城里去,讓我們老楊家的后代從此做個城里人。楊和平從那時侯起,就承擔了必須改變他們這個家族地位的重任。得知楊和平高考落榜的那天,父親一人坐在自家的土地里,楊和平看見父親的嘴巴一直在哆嗦,楊和平朝父親跪下,父親瞪眼盯著他,抬腿就把楊和平踢翻了,父親的黃膠鞋踢起一片干燥的土沫兒,鉆進楊和平的眼里,楊和平爬起來,揉著眼哭了。

那年夏天,老爹喝醉了幾次酒,對著楊和平發了幾通牢騷,然后拍拍屁股出了家門。三天以后的晌午,老爹回來的時候就完全變了模樣。楊和平記得老爹從村西的大橋上晃過村街時,他倒剪雙手,左顧右盼,放肆地對著村街上的人們很響亮地吐痰,動作夸張地擤著鼻涕。楊和平就家門口探頭看了他一眼,老爹就招手對楊和平嘿嘿地笑了。老爹這樣突兀的笑聲讓楊和平覺得幾乎有些毛發倒立。老爹從兜里掏出一張巴掌大的紙片對楊和平晃著喊,兒啊,從現在起,你就是城里人了。

老爹用五千塊錢給楊和平買了一個城鎮戶口。

楊和平摸著頭皮說,爹,我還想再復讀一年,我保證明年能考上大學。

老爹嘬起嘴巴,噗地一聲,就把一口濃痰吐到楊和平臉上。老爹神氣十足地說,狗日的,再胡說,我就揍死你!

那年夏天,楊和平拿著老爹給他的護身符進城當上了工人,有了一個貌似吃喝不愁的鐵飯碗。楊和平在城里努力改變著自己做一個標準的城里人。他學城里人走路,學城里人說話,學城里人怎樣放肆或者含蓄地喜怒哀樂。楊和平接受了城里人所有的優點和缺點。可是他不能接受城里人對他有意或無意流露出的蔑視。城里人和他的交流是話里有話的,是綿里藏針的,楊和平琢磨了好長時間,才發現他在別人眼里,城里人的身份根不正苗不紅,不是娘胎里帶來的,楊和平打嗝和放屁還帶著高粱花子的酸餿味呢。盡管他找了城里的女人做了老婆,后來又做了城里孩子的爹。可是在別人眼里,楊和平還是一個進了城里的農村人。有時候,楊和平和金鈴因為生活里的瑣事吵嘴,金鈴惱羞成怒的時候,就會惡狠狠地拿楊和平身為農村人所具有的種種生活陋習攻擊他。楊和平憤怒過,爭辯過,后來就懶得理會金鈴對他的蔑視了。

楊和平說,我是農村人怎么啦?咱們中國人,誰家祖上查三輩不是農村人?

可是,老爹不知道楊和平的工廠說垮就垮了,不知道他兒子的鐵飯碗說碎就碎了。楊和平下崗后,像個覓食的麻雀一樣到處找工作。這些年來在城里的尷尬處境,楊和平一直沒有對老爹說起過。老爹臨去世的時候,摸著楊和平的手說,你是個城里人了,我的孫子也是個城里人了,以后我老楊家祖祖輩輩都是城里人了,這輩子就做了這么一件事,想想知足了,死了也值了。楊和平沒吱聲,只是揉著眼角對老爹笑。楊和平覺得對老爹的沉默,也許是他盡力能做到的孝順了。

楊和平所住的城市,與他老家的村子只有七十多公里的路程。老爹去世這幾年里,每到清明節,楊和平都會早早乘車回老家,在老爹墳前燒幾張火紙,磕幾個頭。默默地在老爹墳前坐上一會兒。村子里同族的叔伯兄弟們再去墳前祭奠時,發現墳頭上燃燒過的灰燼,就猜測到是楊和平的作為了。于是就有族人給楊和平打電話,責問他為什么到了村子就不回家坐坐?楊和平找不到合情合理的解釋,只能推說忙,時間緊。這樣的推辭當然瞞哄不了族里的人,再和楊和平打電話時,話里話外,就透著刺兒了,有些責備楊和平成了城里人就忘本了。有時族人干脆說,我們不圖你們城里人的東西,現在俺農村里什么東西都不缺,就想和你說說話嘛。楊和平聽著,只能無聲地笑,笑著笑著,也就把電話掛掉了。

現在,楊和平又坐在回老家的公交車上。這天不是清明節。楊和平回家的目的是想種地。楊和平提前在村外下了車。老爹的墳頭就在不遠處的土嶺上。楊和平繞著碎石枯草走上去。看見老爹的墳頭,一屁股就坐下了。常年的風吹雨沖,老爹的墳頭越來越小,只剩下一堆不起眼的土包了。楊和平對著墳頭發了一會兒呆,起身收拾了墳頭上的碎石爛草。楊和平喊了一聲爹,爹啊,我又回來了,我讓你失望了,我當不好一個城里人,我還是回來種地吧。楊和平說著,覺得眼里熱辣辣的。春日的陽光漫在土坡上,在楊和平淚眼朦朧里,整個村子都浸泡得模糊不清了。

楊和平出現在村街時,顯得有些拘謹不安。村里人對待他的態度很熱情。楊和平和他們寒暄著,回答他們的問候,村里人點頭笑著,楊和平還是覺察到了村里人眼里的疑問,村里人是拿他和城里人作比較的,聽著楊和平說話,看著楊和平的穿著舉止,聽著看著,等楊和平說出要回來種地時,村里人明顯就把他的話當做一個笑話聽了。

咱村里人都想著去城里掙錢,你怎么想著回來種地了?在村委會的辦公室里,楊和平的三叔問楊和平。三叔是村里的村主任。

楊和平說,我覺得種地不錯。有一份耕耘就有一份收獲。

三叔說,我看你是在城里閑得難受吧?

楊和平說,種地永遠都是贏家,莊稼每時每刻都在生長,只要生長就有希望。

楊和平的話惹惱了三叔,當初你爹好不容易把你弄到城里,現在你這么做,你想想,你對得住你爹嗎?

楊和平說,我剛才在俺爹墳頭前,給俺爹說了,俺爹不會怪我了。

三叔嘆口氣,抹抹嘴巴,對楊和平笑笑說,和平,我給你說句實話,現在農村的土地分配很緊張,這幾年嫁到咱村里的小媳婦,還有剛出生的孩子,都還沒有分到土地呢。這不是我一人能給你辦的事兒。你雖然是咱村里的老戶人家,可是你的戶口已經遷走了,你是城里人了,你爹又不在了,就是有閑置的土地,我也沒有充分的理由分配給你使用啊。

楊和平聽三叔這么說,覺得頭皮發緊,五臟六腑也跟著陣陣緊縮。楊和平咽了一口唾沫,張張嘴,又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得把那口唾沫咽下去,低頭不吱聲了。三叔看他這副樣子,嘆口氣說,你爹種了一輩子的地,你還不知道?你對種地還有癮嗎?楊和平抬臉不說話,直勾勾地看著三叔,看得三叔眼神轉向了天花板,就不再勸說他了。

最后三叔說,你真想體驗種地的滋味?這樣吧,我知道,咱村里有不少常年在外打工的人,掙錢了,把自己的土地閑荒了,你承包人家的地,種一年試試吧。三叔揪著下巴想了一會兒,問楊和平,你還記得風芹嗎?楊和平愣了愣,才想起三叔說得這個風芹和他是初中時候的同學。楊和平點點頭,三叔說,風芹家里的土地就荒著呢,你聯系一下她,承包她家的土地種吧。

三叔說完又問他,“對了,你想種什么?不許種罌粟啊,國家政策不容許的。”

楊和平說,“我種什么啊?種莊稼唄。”

三叔哼了一聲,找出了風芹的電話,讓楊和平自己和她聯系。三叔告訴他,風芹家蓋了三間大瓦房,在農村里,房子是男人的命,是男人地位的象征,是一個男人功成名就的標志,農村的男人們,一輩子就在一次又一次地建筑新房子的過程里折騰著老去。風芹的男人就是一個好強的男人,東借西湊,硬撐著蓋上了三間琉璃瓦的大房子,欠下一屁股債,總是嫌棄種地掙錢慢,咬牙去了山西小煤窯,風芹也不甘心在家閑著,就帶著孩子去城里打工了。只有到春節才回來過年,過幾天就匆匆回城了。

上初中的時候,風芹算是學校里屈指可數的美女。有很長一段時間,青春萌動的楊和平曾經暗戀過風芹。現在,楊和平還記得,那時候風芹的辮子長到細腰下,柳枝兒一樣搖擺著,晃得男生們眼花繚亂。三叔說,風芹的男人,就是當時比楊和平高一級的焦柱,個子高大,臉色黝黑,整天在操場打籃球。風芹怎么會和他結婚呢?

楊和平記得,那時侯他臨去城里上班的那天,曾經在村西的橋頭上遇見過風芹。兩個人簡單地打了幾句招呼,風芹扛著一把鋤頭說,這就走啊?楊和平說,嗯,就走。風芹的眼神亮了一下,隨即就黯淡下來,扭頭走回村里了,楊和平走了幾步,回頭看她,發現風芹也在回頭,兩個人眼神相碰的那一刻,風芹慌忙扭頭,加快步子走了。一路上,楊和平都被風芹的辮子搖晃得心神不寧。

按照三叔指示的方向,楊和平去了風芹的家。果然是一處新蓋的房子,紅色的大鐵門緊鎖著,院子的墻頭上長著枯敗的草,的確是沒有生息的模樣。楊和平在風芹家周圍轉悠了一圈,掏出手機,按照三叔給他的號碼撥出去。楊和平覺得身子一點點軟下來,軟得他不得不靠在了墻上,電話接通了,楊和平聽出了風芹的聲音。

風芹的聲音有著意外的快樂,“噢,是你啊,和平啊,你怎么想起給我打電話了?”

楊和平嗯了一聲,“是我,我是和平,你在哪兒啊?我找你有點事兒商量。”

風芹說,“我就在城里啊,我在菜市場賣菜呢。你不在城里嗎?”

楊和平愣了愣,說,“在啊,我在城里呢,我去找你吧。”

楊和平回到城里,首先回家洗臉,仔細梳了頭發,鬼使神差地偷偷摸出好幾年沒有穿過的西服套在身上。又從鏡子里瞥了一眼,才下樓去菜市場找風芹了。

一路上,楊和平埋怨著平日里自己的眼神,整日去菜市場溜達,怎么就沒發現風芹在那兒賣菜呢?是自己沒用心觀察?還是風芹見過他,故意躲避著他?楊和平按照風芹提供的地址,七繞八拐,終于在菜市場的東邊找到了風芹。雖然快十年沒見面了。楊和平還是一眼就認出,那個身前擺著一堆青蘿卜的中年女人,就是風芹。楊和平特地偏頭看了看風芹的腰后,不出所料,她的長辮子沒有了。風芹的臉色粗糙,不過卻是很健康的樣子,笑容里泛著紅潤。

風芹的聲音比電話里清脆一些,不停地笑,楊和平看出,風芹的笑聲是發自內心的驚喜。

風芹打量了楊和平一眼說,“十年了,顯老了啊。”

楊和平的手掏進褲兜里,又掏出來,好像沒處可放似的摩擦著衣角說,“你來城里很長時間了吧?怎么不去我家坐坐啊?”

風芹呵呵笑了,“俺一個賣菜的,去你家,不臟了你家的地毯嘛!”

風芹的這句玩笑話,使得兩人之間的氣氛活躍起來。兩人閑扯了幾句話,風芹一邊忙著招呼賣菜,一邊和楊和平說話。等風芹忙完了一陣子,楊和平靠過風芹的菜攤,低聲說出了來意。風芹的嘴巴就張大了。

風芹說,“你一個城里人,怎么想起回鄉下種地啊?”

楊和平說,“日子不好混,我想著種地也不錯。”

風芹重新上下打量著楊和平,忽然說,“我還想指望你幫我找個好點的工作呢。沒想你也沒工作了。”

楊和平臉紅了一陣,岔開話題說,“你想過沒有,你現在在這兒賣蘿卜,怎么就不想回家種蘿卜呢?自產自銷,不比現在販賣蘿卜賺錢嘛。”

風芹看了看楊和平皺巴巴的西服說,我愿意在城里賣蘿卜,不愿意在農村種蘿卜。停了停,風芹又低聲說了一句,我現在和你一樣,是在城里活著。風芹把“城里”兩個字咬得特別重,好像兩塊堅硬的石子,砸在了楊和平的臉上。

三天以后,楊和平在菜市場門口拿到了風芹鄉下家里的鑰匙。風芹沒提土地承包費的事兒,只是說,我和焦柱打招呼了,我家里的農具都還齊整,你找人稍稍修理一下,接著使用就行了。就是地里荒了兩年,怕是缺少肥料了,你要花錢好好整理一番了。楊和平聽著,想和風芹說說承包費的事兒,風芹沒等他開口,就折身回市場里了。楊和平看著風芹的背影,這個沒有了長辮子的女人,走路的樣子顯得有些踉蹌不定,楊和平覺得鼻子發酸。

楊和平讓金鈴拾掇了被褥和生活用品,背了滿滿一大包,回老家種地了。金鈴給他收拾東西的時候,她的眼神從楊和平頭頂上掃下來,一直看到他的腳跟。楊和平揉著鼻子問她看什么?金鈴說,看看還不行嗎?你是我的男人,我看看怎么啦?金鈴瞪了他一眼,扭頭折身進了臥室,倒在床上不吱聲。楊和平跟進臥室里,看到金鈴的手捂在臉上,身子一抖一抖的,楊和平俯身靠近金鈴,伸手撥開金鈴的手,看見金鈴的臉上淌滿了淚水。

楊和平說,哭什么啊你?我愿意去種地,我覺得種地挺好的。楊和平說著伸手抹了抹金鈴鼻子下面的淚水,金鈴向床里動彈著身子,哽咽著說,滾吧你,別碰我!

楊和平終于回家種地了。他打開風芹家的屋門,簡單收拾了一下衛生,就鋪開被褥躺在風芹家的雙人床上。楊和平順著床頭向上看,就看到了墻上掛著一張裝裱在相框里的彩色全家福。風芹微笑著攬住一個扎著朝天辮的小女孩,女孩的笑臉有些緊張,挨著女孩的是一個留著平頭,臉龐瘦削的男人。他的眼睛瞪得很大,粗直的眉毛豎立著,使得厚厚的嘴巴也有些張開了。男人近乎僵直的眼神盯著楊和平,好像對突然闖進來的楊和平有些驚訝和不安。楊和平認出這個男人就是那個當年喜歡打籃球的高個子中學生。

楊和平起身站到照片前,伸手抹了一下相框鏡面上的灰塵。

二月里,下過一場春雨,村里人開始耕地了。楊和平跟在別人后面,詢問別人今年打算種什么?大多數人今年都打算種玉米,因為去年的玉米行情曾經漲到九毛多錢一斤,并且玉米的投入不高,是一種好侍弄的農作物。風芹家里沒有手扶拖拉機,也沒有噴灌機。耕地,施肥,楊和平全是借用了別人家的設備,當然不是白借用的,機器要燒油,還要搭上人力。一連忙活了三四天,等把地耙平了,楊和平付給了別人三百元錢。別人笑著說,看你也就是拿種地消遣心情吧,不能收你這么多錢。楊和平聽著心里發笑。其實這時候的楊和平不是完全在乎成本的,他只想著有一天能看見綠油油的玉米齊刷刷地向上竄。

村里的人種上玉米以后,男人大多趁著這段空閑時間去外地打工了。等到七月里,玉米長成了,也回來收拾玉米,接著種過冬的小麥。不料一連半個月都沒有下雨,地里眼看著一天比一天干燥,玉米沒有發芽,楊和平雇傭了村里有農具機械的人給玉米澆水,這是一筆不小的費用,按照小時收費,每個小時三十塊錢,楊和平沒有細算過,他這一片玉米的收成,能否賺夠這些額外的費用呢?老天像是故意和楊和平作對似的,就在楊和平找人澆地后的當天下午,忽然風起云涌,下了那年的第一場春雨,淅淅瀝瀝的雨水接連下了三天三夜,地里到處泛起水泡兒,楊和平愣怔著看滿地流淌的雨水,兀自哭笑不得。

楊和平有時去街頭和鄰人們說說閑話,說說已經老去的人,說說城里的一些奇聞異事,鄰人樂意和他說話,在他們眼里,楊和平回家種地,這件事就是一個值得說道的話題。他們反復問楊和平為什么回家種地?城里的錢不好掙嗎?楊和平知道和他們解釋不清,解釋清了他們也不會理解,連自己的老婆都不理解,別人怎么能理解呢?

就在那時候,楊和平心里忽然冒出了一個連自己都感到奇怪的想法,他想自己從玉米發芽的那天開始,決定不刮胡子了,就讓自己嘴巴上的胡子隨著玉米生長吧,一直等到收成玉米的時候,再刮掉胡子。萬物生長,真好,楊和平摸著自己粗拉的下巴,暗自嘿嘿地笑起來。

玉米開始發芽了,長出了嫩綠的葉片兒,那樣的綠色細致得讓楊和平莫名地心疼,莫名地熱淚盈眶。天氣越來越熱,玉米越熱越長,長得幾乎和楊和平一般高了,葉片伸展開了,頂上冒出了黃色的穗兒,葉片根里,已經開始長出玉米的模樣了。一粒種子,眼看就要換來滿滿一捧玉米了。楊和平真正覺得現在自己的每一天都不是虛度的,地里的玉米每時每刻都在給自己增加著驚喜。

楊和平對鄰人說,我地里的玉米長出小玉米了!楊和平的驚喜語氣幾乎嚇了別人一跳。別人愣怔著看楊和平嘴巴上越來越長的胡子,對著楊和平笑,那些眼神躲避著,又忍不住一次次地審視著,笑得楊和平都有些摸不著頭腦了。剛開始,鄰人們都覺得楊和平這么蓄著長的胡子,簡直是在出洋相。后來就猜測楊和平的思維不正常了。當楊和平對著一群孩子說這話的時候,看著孩子們滿臉懵懂惶恐的表情,楊和平兀自笑起來。

玉米粒兒快要灌漿的時候,楊和平每天都要去地里照看玉米。成群的麻雀在半空中盤旋,時起時落,啄吃著正在灌漿的玉米粒兒,這些麻雀像是故意和楊和平搞惡作劇。楊和平吆喝幾聲,麻雀就飛起來,楊和平的吆喝聲剛落,麻雀們就又落到玉米上,相互招呼著爭吃玉米,它們完全蔑視楊和平的恫嚇。楊和平在地邊上扎起了稻草人,甚至用鞭炮來哄嚇麻雀們,不過麻雀很快就識破了楊和平的這些小伎倆,只是短暫的退縮,麻雀們就放松了警覺,愈加放肆地啄食他的玉米,邊吃邊嘰嘰喳喳地叫得更歡。楊和平實在想不出對這些麻雀們更好的懲治手段。只能來回圍著玉米地跑,吆喝攆走和他兜圈子的麻雀。楊和平累得氣喘吁吁,身心俱疲。

楊和平每天吃過早飯,就提著水杯去地里追逐麻雀。那天他剛走到村街上,就看見一個孩子慌張著跑過來,對楊和平喊,快去看看吧,一頭牛正在吃你的玉米呢,已經吃掉好幾棵了。

那個孩子累得氣喘吁吁,好像牛吃了他家的玉米一樣激動。楊和平扔掉手里的鋤頭就向村外的地里跑。街上的人問,和平你跑什么啊?楊和平邊跑邊說,牛吃我的玉米了!誰家的牛啊?誰家的牛吃我的玉米!楊和平跌撞著的喊聲惹得人們笑起來,都說,瞧這個和平,不就是敗壞幾棵玉米嗎?這么激動啊?楊和平顧不得答理他們的話,甩著胳膊,昂著頭向地里跑。人們的目光跟著楊和平的身影笑,滿街的陽光披在楊和平身上,他跑動的身子像一棵迎風搖擺的玉米。

楊和平跑到地邊,歪頭繞著地頭轉了半圈,一陣嘩嘩的聲音在地頭那邊持續地響著,楊和平加快步子趕過去,果然看見一頭黃牛正在啃玉米,搖頭擺尾,寬厚的舌頭卷起玉米的葉片,扭頭就把玉米拽到了。已經成形的玉米被牛卷進嘴巴了,隨著牛的咀嚼,咬碎的玉米簌簌地落在地上,那是菜刀剁在案板上的聲音,玉米綠色的汁液順著牛寬厚的嘴唇淌出來,楊和平覺得像是咬到他的心一樣的疼痛。

楊和平繞著牛轉了半圈,跺著腳大喊,牛,滾蛋!混賬東西,滾!

那頭牛沒有理會楊和平的叫喊,甩了一下尾巴,探身又拽倒了一棵玉米,張嘴大嚼起來。

牛!誰家的牛啊?楊和平邊喊邊向四周張望,楊和平憤怒的叫喊在遼闊的地里回蕩,沒有一個人影。遠遠近近的,到處都是綠油油的玉米。可是這頭牛為什么偏偏要來吃我的玉米呢?楊和平手足無措地圍著牛轉圈,這頭牛太龐大了,楊和平使勁推了它一把,牛渾然不動,又搖了搖尾巴,繼續咬住另一棵玉米。楊和平抬腿踢它的屁股,拽它的犄角,搬著牛頭使出全身的力氣向外拉它。

牛啊牛,別吃了,這是我楊和平種的玉米啊,求求你別吃了。楊和平第一次感到自己竟然如此軟弱,竟是如此無能無力,楊和平帶著哭聲撿起了地頭上的一塊石頭,一手拽著牛的犄角,一手砸向了牛頭。楊和平不忍心使勁砸牛,牛只是不滿意地擺動著頭,楊和平把石頭砸到牛鼻子時,牛發出了一聲低沉的叫聲,搖擺了一下身子。一頭撞在楊和平身上,牛角穿透了楊和平的身子,楊和平還沒反應過來,就覺得自己的身子飛了起來,擦著大片的玉米,被重重地摔在遠處的玉米地上,楊和平清楚地聽到身下大片玉米折倒時發出的痛楚聲,劇烈的疼痛從肋下洶涌蔓延上來,一下子涌出了眼角。

半個小時以后,楊和平被鄰居用農用車拉到城里醫院。醫生說,他的肋骨折斷了兩根,下身有淤血,需要住院治療。楊和平在醫院住了一個星期,村里的鄰人們和三叔來看過他,三叔見了楊和平就說,在城里住著多好,你這是閑得難受,沒事找事,這次老實了吧?

鄰人們也說,不就是幾棵玉米嗎?本來就是喂牲口的東西,吃就吃唄!你犯得著這么犟嗎?楊和平悶著頭沒吱聲。傷情控制以后,楊和平堅持出院。金鈴在醫院侍候著楊和平的時候,一直沒提他種地的事情。臨出院的時候,金鈴說,你的治療費花了兩千多塊錢,你種玉米掙的錢,不夠住院的呢。楊和平揉了揉鼻子,依舊保持著沉默。

楊和平在家里趴了兩個月。天氣漸漸涼爽了,身體一天天好起來。能吃能喝的,心情也不錯,就是腦子老是走神,想著滿地的玉米,早就該到了掰玉米的時候了吧?想著想著,就唉嘆幾聲,金鈴看出了他的心事,悄悄回了老家一趟。回來的時候,帶了一袋子玉米。她扛上樓,喘著粗氣把玉米倒在陽臺上,嘩啦一聲,黃澄澄的玉米棒子滾了一大片。

金鈴說,這就是你種的玉米,三叔找人幫你收拾了,我帶回來這點你看看吧。

楊和平靠在門框上,拿起一個玉米棒子,看著整齊排列的玉米,就像笑著的牙齒,楊和平覺得腰間又疼痛起來。

金鈴對楊和平說,你就安心在家養傷吧,不用再想著種地了。風芹回家了,前幾天,焦柱所在的小煤窯出現事故,焦柱被砸死在小煤窯里了。

金鈴在老家里見到了風芹。風芹正忙活著找村里的男人們幫著安葬她的男人焦柱。風芹聽說焦柱出事以后,哭奔著去那個小煤窯見焦柱,又哭奔著回來了。她的眼淚都哭干了,嗓子哭啞了,也沒見到焦柱。焦柱被埋在了一千米的地下,風芹揣著賠償焦柱八萬塊錢的存折,空手回到了村子里。

鳳芹從那個小煤窯回來的時候,聽焦柱的工友們說,焦柱自從第一天下窯時,就沒有刮過胡子。焦柱說過,他要等掙到三萬塊錢以后,把錢匯到家才刮胡子,可是一直到焦柱被煤石砸在地下時,也沒有刮掉嘴巴上的胡子。村子里的人幫著鳳芹給焦柱發喪時,骨灰盒里只放了焦柱的一身衣服,還有一把刮胡刀。

臨埋上骨灰盒的時候,風芹抓著一把玉米往墓坑里撒,說焦柱你個憨熊,你折騰夠了吧,你折騰累了吧,你最后還是躺在你地里啊!這是你地里長出來的糧食,你嘗嘗吧!

楊和平聽金鈴嘮叨著村里發生的這些事,一直沒說話,整個上午,失魂落魄似的對著窗外發呆。

金鈴把那些玉米曬干了,剝掉,細細挑選了飽滿的米粒,找了郊區附近的一家磨面坊,把那些玉米磨成面粉。在一個中午蒸了一鍋玉米面的窩頭,金鈴掀開鍋蓋,冒著熱氣的玉米面窩頭閃著柔軟的黃亮。楊和平覺得眼里一熱,抬手摸了一把臉。金鈴轉頭看著他問,你怎么哭了?楊和平揉著眼說,沒事,熱氣熏得眼疼,你先吃吧,我刮完胡子再吃。

楊和平摸起刮胡刀,對著鏡子刮胡子的時候,他聽到刀片割斷胡子的嘶嘶聲,腦子里忽然冒出多年以前,老爹手持鐮刀,彎腰收割麥子的情景,老爹手里的鐮刀割在麥子上,麥穗兒發出嘶嘶的歡快聲,隨著手腕上的大顆汗珠兒簌簌滾落,楊和平覺得手腕一哆嗦,刮胡刀就把下巴蹭破了。楊和平從鏡子看到,自己下巴上洇出的血絲兒,慢慢變成了綠色,就像麥苗兒一樣綠色的汁液。

兒子放學回家吃飯,扭頭咧嘴對楊和平的下巴笑了笑,摸起一個窩頭,咬了一口,吐吐舌頭就扔在桌子上。

楊和平哆嗦著嘴巴沖兒子大聲說,這是我種的糧食,這是咱家世代相傳的糧食,你一定要吃下去。楊和平說完這句話,看著兒子驚愕的樣子,他咂吧了一下嘴巴,才覺得自己也被這惡狠狠的聲音嚇了一跳。

柏祥偉,山東泗水人。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2007年開始寫小說。至今已在《山花》、《文學界》、《鴨綠江》、《雨花》、《黃河文學》、《時代文學》、《長江文藝》、《芳草》等文學期刊發表中、短篇作品八十萬字。作品先后入選《小說選刊》、《新華文摘》、《2010年度中國短篇小說選》。2010年出版小說集《無故發笑的年代》。2011年獲山東省第二屆泰山文藝獎(文學創作獎)。2012年獲首批“齊魯文化之星”稱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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